醒來的時候,手腳果然麻的要命。那該死的點穴法……這裏,是我的房間?我已經回來了嗎?什麽時候回來的?
“你醒啦。”守在我床邊的人是月姨。不知怎麽的,有些失望。
“客路呢?”
月姨愣了愣,皺了皺眉……
“他在哪兒?”我坐起來,聲音裏的焦急連自己都聽得出來。
月姨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
……
我赤著腳在走廊上一路疾走,如果不是傷口牽製,我一定用跑的。走廊上,都是一些“熟人”。
“少尊,您去哪兒。”
這麽跟我說話的,竟是隔壁的劉大哥……
現在我什麽都不想理,也沒有時間驚訝,我要做的隻有一件事……
推開房門,我立刻直衝床前。
客路……他的臉色蒼白,呼吸很淺,嘴角還有隱隱的血跡。與其說他是睡著了,倒不如說是昏迷不醒。我立刻衝回門外。
“是誰打傷他的?”我看著那群人,大聲喊道。
眾人麵麵相覷,最後一致用手指著一個人。竟然是街口雜貨店的小趙。
他看了看周圍的局勢,開口:“是……我。”他吞了吞口水,“不過也不能全怪我啊。當時黑燈瞎火,我又不知道他是誰,就一掌過去,我怎麽知道他不躲呢……”
平時看小趙蠻老實的,現在狡辯起來,倒也有幾分口才。
“他要是有什麽事……”我要怎麽威脅才好?“我就……你就……給我等著!”
我退回屋裏,狠狠地關上門。
“你糟了。”門外,許多個聲音一起說道。
可惡!他昨天還好好的啊……
他不會有事的吧?他的手,好冷,明明是這麽熱的天……
“客路……”這樣輕的聲音,他聽不到的吧。可是,聲音太大,吵醒他怎麽辦?
“汀姐姐,我進來啦。”客憶打了個招呼,推門進來。
我立刻瞪過去。
“哇,姐姐你瞪我幹什麽?又不是我打傷客路哥哥的。”客憶委屈道。
懶得理他。
“不用擔心啦,姐姐,我昨天幫他療過傷了,他休息一下就會醒了。”客憶走過來,“倒是姐姐你,你身上的傷還沒好,還是回去躺著吧。”
“‘白虎堂’的人,會幫‘刃’療傷?”我沒好氣地開口。
客憶皺了皺眉頭,“姐姐都知道了?”
心裏有一種怒氣,就是不受控製地上竄。“你早就恢複記憶了,對不對?”
“沒錯。”客憶絲毫沒有猶豫地坦白,“我叫嶽曉初,是‘白虎堂’的堂主……我本來想告訴姐姐的,但是,我發現姐姐是少尊,自然不能暴露身份……我不是有心騙你。”
我轉頭,看著客路,不再理會他。
“當時,我是為了追殺‘千刃眾’才會到這個小鎮上來的……後麵的事姐姐也知道了。……我知道姐姐在擔心什麽,但是我亦有我的職責所在……”
“你敢動他試試!”我回頭,咬牙道。
客憶立刻歎氣,“嶽曉初是非殺他不可,可是客憶卻不會啦~姐姐,你對我真的一點信心都沒有哎~”
你的肚子裏想什麽誰知道啊,我哪裏敢有信心!
“其實,我早就知道他是刃七。‘十刃’的身份雖然隱秘,但是‘白虎堂’卻了若指掌。不瞞姐姐說,我確實動過殺念……那時,我借幫南宮爍療傷不適為名,誘他為我理氣。一是確證他的身份,二是要借機殺他……”
“你……”原來,那時他說不舒服都是騙人的。
“不出我所料,他的內功源自‘千刃眾’。可是,我生平第一次下不了手……”客憶無奈地笑笑,“他幫我運功的時候,我曾故意讓真氣逆行,想誘使他心脈紊亂,走火入魔……可是,他竟然不惜重創自己的心脈,幫我將逆行的真氣壓製……真不知道該說他善良,還是說他傻。後來,尊上回來了,我本可以告訴他這件事,但是我沒有,不是嗎?”
原來發生過這麽多事,我卻一無所知。
“那你不會殺他了?”
客憶又歎氣,“不會啦,我的好姐姐~說實話,我一開始確實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何況後來刃二又出現了……記不記得我曾經問過你:若是有個人,你一直對他很好,可是後來發現他是殺人工具,會怎麽辦?”
“啊?你不是說你自己嗎?”
“什麽啊~我問自己幹什麽?我當然是問客路哥哥的事啦~”客憶繼續歎氣,“其實,我自己個人還是比較喜歡殺人的,才不介意別人怎麽看我呢~”
無語了……
“姐姐說過,不會因為這些而對他有所改變。少尊說的話,我就當作是赦令了……”
沒想到,我那時說的話,還有這樣的用處……不過,客憶的城府是不是太深了點?留在身邊是不是有點危險啊?
“姐姐不怪我了?”客憶笑笑,開口。
本來也沒什麽好責怪他的……
“不過……”客憶的語氣又變了,“我鬥膽問一句。姐姐對客路哥哥,是真心的麽?”
哎?這個……我幹嘛臉紅?
客憶立刻一副“我明白了”的樣子,“我得提醒姐姐,‘千刃眾’的內功都源於‘炎神覺天’。‘炎神覺天’雖然是種上乘的內功心法,但是反噬也很厲害。修煉者必須戒絕七情,來壓製體內的真氣。半年前他為我運功時,‘炎神覺天’才練到第三層,沒有什麽大礙。昨天我幫他療傷,他體內的真氣耗損得很厲害,一時看不出他現在的功力。但是……”
“不會啊,他不像是沒有感情的……”
“‘炎神覺天’倒不是要人真的不笑不哭。隻是要避免大的情緒起伏。這和道家修煉內丹有點相似。即使是正常人,大喜大悲也會傷身的,練了‘炎神覺天’,這種傷害就會加大。很多‘刃’修煉到最高層的時候,因為長期暗示自己不動感情,就變成了真正沒有感情的兵器……”
現在終於明白那個“聖劍”是什麽毛病了。
“那怎麽辦?”很嚴重的樣子。
“愛,是最深的執念……”客憶的樣子,好像自己多有經驗似的,“為了防止客路走火入魔,方法有兩個:一是,別讓他喜歡上你……”
這個是我能控製的嗎?
“二是,若是他喜歡上了你,就別讓他傷心。”
我怎麽覺得客憶好像在耍我呐?這兩個方法聽起來,真是要多怪有多怪!
“好了,我就是過來說這些。我出去了。”客憶笑笑,轉身。
到底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想也是,這世上哪裏會有這種怪怪的武功,什麽“炎神覺天”,十有八九是騙我的吧!
我剛想揪住他,問個明白。客路卻咳了起來。
我這麽經驗豐富的人,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手足無措啊?
咳嗽漸漸平複下來,他睜開眼睛,輕輕喘著氣。
看他虛弱的樣子,我真想把小趙抓進來,痛打一頓!
“你怎麽樣了?”我做夢都沒想過自己也會用這麽溫柔的聲音說話。
“沒事。”他淺淺笑了,讓人放心也讓人不舍。
“那些人真是的……下手都不知道輕重……”
“他們也是想救你……”他試著坐起來。
我立刻伸手扶著他,“我寧可他們沒‘救’我……”
“你的傷還沒好,回去休息吧。”他開口。
又是我那該死的傷!
“現在受傷的是你!”我在床沿坐下,看著他,“哈,風水輪流轉,這麽快我們的角色就顛倒了。怎麽樣,渴嗎?還是餓了?”
他笑了,搖了搖頭。
“你不要客氣啊,外麵有一大群人等著將功補過呢~”
他不回答什麽,但是那種笑容,一直停留在他的臉上。
不自覺的,想伸手摸他……然後,我又立刻察覺到自己的可怕舉動。不是吧,又想非禮人家?問題是,手伸到一半,怎麽辦?
“呃……血跡……”有了這個借口,我名正言順地撫上他的臉頰,替他擦去嘴角殘留的血跡。
他微微紅了臉,輕聲道:“謝謝。”
喜歡他嗎?……和他說話的時候,不僅不會結巴,而且口才還會變得特別好,瞎掰都特別順口;在他麵前,也不見得有多溫柔,還老是想欺負他,溫順得像小貓兒的,反而是他吧;至於他對別的女孩子好,沒見過,不知道……和花月春風樓裏的姑娘們說的完全不一樣啊。這樣,是喜歡嗎?……隻是有一點:想看見他。隻是看著他,就會覺得,剩下的什麽都可以隨便。這樣的心情,從來都沒有過……是喜歡嗎?那麽,他呢?我對他來說,是什麽?老板?少尊?……仔細想想,他從來都沒有叫過我的名字呢……
“怎麽了?”他看著我,不明白我為什麽失神。
“啊?……沒什麽。”
——一是,別讓他喜歡上你;二是,若是他喜歡上了你,就別讓他傷心——
客憶的話簡直像是蒼蠅一樣,在腦子裏轉。
不讓他喜歡我嗎?……也許,他根本就不喜歡我。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因為,我曾經收留過他……但是,如果他……拜托,我怎麽會讓自己喜歡的人傷心呢?
“客路……”可以問嗎?
他抬眸,看著我。隻是那樣看著,我就完全沒有辦法說下半句了……
“呃……刃七隻是個代號吧,你原來的名字叫什麽?”不要緊,這件事我也很想知道。
他的眼神黯淡下來。“我沒有名字……”
沒有?
他的聲音裏有淡淡的蒼涼,“‘蒼龍堂’撿到我的時候,我還是繈褓裏的嬰兒。我沒有名字,沒有八字……不過,‘蒼龍堂’裏像我這樣的人多得是,‘刃’本來就不需要名字……”
隻是聽他說,卻覺得心疼。
“為什麽不自己取一個?”
他笑了,笑裏都是無奈,“即使取了,也沒人會叫。想要得到認可,隻有成為‘十刃’。但是,‘刃七’,不是名字……”
突然,明白了一些事。第一次見到他,問他名字的時候,他的沉默,不是因為他的冷酷,而是一種很深很深的無奈……
有一種很奇怪的情緒,一下子湧上心頭。我真的很想滅了“聖教”哎,那個“蒼龍堂”活該被挑,造反有理!
“你生什麽氣?”他開口,不解道。
啊?我的表情這麽明顯嗎?
“我爺爺……怎麽能這麽對你?”我爺爺真是……太……缺德啊……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我很感激聖尊……若是沒有他,我大概早就死了……”
“可是……”你活得根本就不開心。
他衝我笑笑,“還有,若是沒有聖尊,我就不會遇上你了,那不是一輩子都沒有名字?”
不自覺的,想笑。可是,又不自覺的,想哭。
“客路……”
他看著我,等我的下文。
“沒什麽,叫叫你。”我好像,越來越喜歡這個名字了……
……
第二天一大早,竟然沒事下起了雷陣雨。說起來,客路剛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天氣……
我倚在榻椅上,啜著藥,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藥特別好喝哪~
“咳咳。”月姨輕輕咳了幾聲,“汀汀啊,你不要笑得那麽陰險好不好~”
陰險,會嗎?
“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姐姐的樣子,那碗藥跟瓊漿玉露也沒有什麽區別了~”君臨也搭腔道。
我瞥她們一眼。搞了半天,月姨是“朱雀堂”的堂主,而君臨是下任堂主,至於祁鋒爺爺竟然是上屆堂主。什麽師傅徒弟師姐師妹的,都是一家人。而且,名字前還得加個姓:“賀蘭”。真是有受騙的感覺。不過,為了我是“銀梟”的事她們也抱怨了好久了,這個就當是扯平了……
“你們兩個不回花月春風樓啊?”
月姨皺眉,“現在還有比保護少尊更重要的事嗎?”
又是少尊……
“那個‘聖劍’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攻來,真是的……”月姨歎口氣。
“我們雖然人多,但是,他好歹也是‘千刃眾’之首,又傳聞和西夏軍有勾結,不可不防啊~”君臨搖著扇子,嬌聲道。
西夏軍?客隨……有沒有什麽關係啊?
“汀姐姐……”客憶推門進來,“客路哥哥,說要向你辭行。”
什麽?我擱下藥碗,直衝門外。
“汀汀啊,鞋~~~”
……
樓下,還是聚集了很多不是客人的人。見我下樓,齊聲道:“少尊。”
什麽少尊啊?忙著呢!別擋道!
客路站在門口,看到我,便躬身行禮,“少尊。”
我當時就愣掉了。少尊?他從來都沒有叫過我的名字,第一次開口,卻是“少尊”嗎?
“你要走?”
他點頭,“屬下始終是‘刃’,不該留在這裏。”
屬下?
“你……回去不是送死嗎?”“聖劍”會放過他麽?
“少尊不必擔心……屬下,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一定要走?上次是因為刃二威脅他,我可以理解他的不辭而別。可是這一次呢?他應該知道,要傷我不是那麽簡單的啊。誰會用“少尊”來威脅“刃”呢……
……突然又想,他為什麽要留下呢?我和他,不過是萍水相逢,除了掌櫃和夥計的情誼之外,別無其他。可是,那邊不同。不說“聖劍”,刃二和刃九跟他的關係,自然是比跟我的要深厚得多了……於情於理,他都沒道理離開他們,留在醉客居的……
也許,自始至終,他對我,從沒有感激以外的感情。那麽,我又憑什麽讓他留下呢?
“保重……”還是說不出口……要誰留下的話,我從來都說不出口……
“嗯。”他低頭,“少尊,回去把鞋穿上吧……會著涼的……”
著涼又怎麽樣呢……你也不會為我煎藥了……
“屬下告辭。”他轉身,走進了雨中。
“等等。”我開口,拿起門口掛著的傘。
他回頭,眼神裏有什麽一閃而過。
“傘。”我把傘遞給他。
“謝謝。”他的表情有些落寞。
雨下得更大了。他的背影漸漸模糊起來。
“唉,姐姐,你幹嘛不留住他?”客憶幾步走上來,狠命地歎氣。
“就是呀,就是呀。”難得看到君臨和他統一陣線。
“我憑什麽留下他……”
“因為姐姐你喜歡他啊!”客憶繼續歎氣。
“那麽他呢……你不是說過,別讓他喜歡上我嗎?”我看著客憶,笑道。
“那個你也當真!”客憶大驚失色。
“怎樣都好,總之,這種事,不能強求……”我留下他又怎麽樣?他又是為什麽留下的呢?因為收留的恩情,還是,少尊的命令?這樣留下他,又有什麽意義……
“我看未必~”君臨湊過來,“還記不記得過年的時候,姐姐你喝醉了?”
那件事嗎?……我始終隻有喝醉了,才能說出想說的話呢……
“我要說‘然後’,你不是沒讓我說嘛……”君臨一臉的遺憾。
“然後?”有點印象……
“嗯。其實,那時,他對你說,他不想走,但是留在你身邊,隻會害了你。隻要你平安,讓他重新淪為殺人的工具也沒關係。他讓你收著他的心,即使他走了,心也不會離開……”
這個,就是那個“然後”?該死!
我立刻拔腿狂奔。
“啊?姐姐,傘——”
……
浸滿雨水的石板路,好涼……
看到他的時候,腦子裏突然一片空白。
他聽到腳步聲,轉身。我沒有辦法停下步子,他伸手,接住了飛奔而來的我。那把傘,就落在了石板路上……
第一次,那樣確確實實地抱著他……
“……”他的心跳,絕對不會比我的慢。
“別走……”為什麽那時會有那樣的勇氣,我是不知道,但是,那時的我,已經不想再後退了。
感覺得到,他伸手,將我扣在了懷裏。
“嗯。”他始終是惜言如金呢……但是,這樣的回答就夠了……
那是我這一生,最快樂的一刻。若是為了這一刻,即使,開始時要捱十七八刀的,也無所謂……
突然,他鬆開懷抱,一把把我抱了起來,“怎麽不穿鞋就出來了?”他的聲音裏,聽得出怒氣哎~
“呃……”因為心急啊……
他立刻躍起,用輕功往回趕。
還在下雨哎~不過……沒關係了,下就下吧~反正病了也有人煎藥,我無所謂啦~說起來,能不能,走得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