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天是正月初五,天氣很好。暖暖的陽光鋪在院子裏,就著水仙的花香,讓人覺得很安逸。早上,鄰居家的貓兒屈尊降貴地跑來這兒睡覺,但卻遇上了脾氣不好的小白。它們兩個在院裏折騰了好久,直到看到了吃的,才罷手言和。店裏沒有什麽客人,媒婆倒是抽空又來了一回,說了一些她已經說過了好幾遍的話。快近午時的時候,張廉帶著捕快們,來店裏吃了一頓飯,還是一樣沒有結帳。下午,劉大嫂問起了那位南宮世家少主的事,聽完我的胡謅之後,同情對我說“天涯何處……”。晚上,我早早關了店門,就著溫暖的燭火吃飯。一切都很平常。就像是,我曾經經曆過的無數個日日夜夜……
那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唯一的不同,是早晨,客憶對我說:客路走了。
走了?
直到我推開他的房門,發現他的佩劍也消失了的時候,我才真正地確信:他走了。
走得毫無預警,無聲無息。像極了他一貫的沉默。
可是,我沒有弄明白的是:為什麽?
當我要思考的時候,突然發覺自己的腦子裏空空的,竟然沒有辦法去想。
爹走的時候,覺得不舍;客行走的時候,有一點傷感;石斫走的時候,心裏是無奈;客隨走的時候,隻是傷心;爺爺走的時候,悲喜參半……客路走了,我卻突然什麽感覺都沒有。不覺得傷心,也不覺得落寞,甚至沒有為他的不辭而別生氣……
就是那樣,什麽都感覺不到……
可是,心裏明明是空空的,卻又仿佛被什麽東西塞滿了。
站在院子裏的時候,會想起,他說過,他沒有可以去的地方……送他的不值錢的護身符,他會隨身帶著,他告訴別人,那是第一次有人送他東西……有人說他的身手排名江湖三百之內,他說,留在醉客居是因為,已經沒有力氣走下去了……不會打馬吊,經常忘記摸牌,可是,那種時候,他笑得很好看……記得他每天會磨豆漿,然後說,順便幫我煎了藥……當我想要留住什麽的時候,他伸手,拉住那個人,說:她要你留下……別人問他名字的時候,他會很虔誠地回答:客路……
客路……
明明走了的人,為什麽卻好像無處不在?為什麽,醉客居裏的每個地方,都留著那麽深的印記。提醒著我,我曾經遇上過一個看起來很冷漠,可是骨子裏卻單純善良得一塌糊塗的人。他在這裏做了很久的免費勞工,而我給他的,僅僅是一個名字。那個預示著,他總有一天會離開的名字……
客路。
為什麽要走?如果問他的話,他也是沉默吧……
於是在這樣想來想去想不通的情況下,年過完了。
醉客居裏不再有那麽多的客人,而我也覺得懶了。其實坐吃山空也蠻好的,敗了家產,看看爺爺是什麽樣的表情。就這樣,醉客居又開始隻買早餐夜宵涼茶點心,在平平無奇的日子裏,心卻更加空了……
當油菜花開到最燦爛的時候,我自己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麽毛病了。可是偶爾到店裏來的溫文,卻隻是衝我意味深長地笑,然後問我:怕苦嗎?我回答:不用放桂枝了,謝謝。聽完,他就笑著直搖頭。
笑什麽?放了桂枝真的很難喝嘛!
看著海棠盛開,我決定還是打起精神來,和月姨一起去遊西湖賞花。可是,西湖邊上,文人雅士雲集,君臨一曲彈完,所剩者寥寥無幾。接著,賞花就變成了客憶和君臨的互相嘲諷。那樣暖的風,那樣美麗的花,還有,那麽多的噪音……隻是覺得更加寂寞。那樣的空,好像是這明淨無雲的藍天一般……
到底,我在想什麽呢?
到了吃粽子的季節,我才意識到,今年不僅跟往年一樣,沒有人幫我包粽子,而且還有客憶這個越幫越忙的。害得我的粽葉損傷慘重,連糯米都隻剩下了一半!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可是,客憶卻說我隨便引用,誇大其詞!
唉……屈原大伯,我對不起你……
……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我曾度過的那十八年頭一樣,平靜得平凡無奇。所有細小的歡樂,不足掛齒的痛苦,一點點的累積,變成了回憶。然後,等著在某個日子裏,被一個不小心地忘記……
在這樣的平和裏,我甚至從不去思考,在我身邊所發生的事,究竟有怎樣的意義?在種種的偶然、巧合、突如其來之後,究竟又隱藏著什麽?
很久以後,我才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是必然。芸芸眾生的命運,一開始就是密織在一起的網,沒有人能置身於外。愛或恨,都早已打了結,無法解開……
這些必然,變成了洶湧的暗流,像是巨大的漩渦一般。我從沒有意識到,有多少人的生活因為卷入了這個漩渦而被粉碎……我身邊的風平浪靜,卻恰恰是因為,我,就在這個漩渦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