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疼。
這是孫小沫醒來時最強烈的一個感覺。
每一次呼吸脖子都像被利刃割過一般，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當她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高高的，繪彩描金、風格奢華的穹頂以及富麗堂皇的宮殿，這不是她和楊戩的居室，她的身邊也沒有小尾巴一樣總是粘著她、寸步不離的三月。
她和本體之間的聯係被斷開了。
曆劫。
又開始了。
一個充滿了喜悅和感激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分辨出對方所說的吳國的言語，孫小沫艱難的轉過頭來，看到一張憔悴但難掩美麗和風情的女人的麵孔，女人和孫小沫目光相對，眼中充盈著淚水，聲音輕軟地喚道：“勝玉，我的女兒。”
孫小沫的意識模糊了，她聽到急促的、由遠而近的腳步聲，以及兩個男人的聲音，一個年長，一個年輕，一個喚她女兒，一個喚她妹妹。
她沒能堅持下去，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太tm疼了。
第二次醒來，孫小沫脖子上的疼痛感緩解了許多，雖然還是不能說話，至少不會每呼吸一次都像被刀割了一樣，喉嚨涼涼的、麻麻的，應該是趁著她昏迷的這段時間另外給她處理過傷口了。
之前喚她女兒的美婦人仍然在她床邊，比起第一麵的憔悴，這一次對方臉色好多了，一見孫小沫醒來，美婦人立刻露出一個小心的、溫柔的笑容，她輕撫著孫小沫的頭發，柔聲說道：
“勝玉，長卿看你來了。”
她側過身體，讓孫小沫看到一直站在她身後的男子，對方大概三十多歲的模樣，氣質溫雅，略顯沉鬱，孫小沫看清楚他的長相後卻不由得怔住了，隻因為這人長的實在太像楊戩，她毫不懷疑，如果楊戩也會變老，那麽到了三四十歲的年紀一定也是眼前這名男子的模樣。
美婦人注意到孫小沫的表情變化，眼角輕挑，斜了低垂著眼眸、麵上無動於衷的男子一眼，輕咳一聲，仿佛被這聲咳嗽驚醒，男子神色鬆動，緩緩地抬起眼眸，注視著孫小沫，聲音溫和、柔緩的說道：
“請公主好好養傷，等到公主痊愈，長卿自會迎娶公主。”
孫小沫活了這麽多年，怎麽會感覺不到此人掩藏在溫柔之下的冰冷和抗拒？而她這位母親的態度也很值得玩味，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長卿說會娶她，一定不是自願的。
孫小沫感受到的，美婦人似乎也察覺到了，生怕孫小沫看出點什麽，長卿話音一落，美婦人立刻笑吟吟的對孫小沫說道：“勝玉，你昏迷的這些天，長卿一直很擔心你，他喜歡的是你，他已經與孫夫人解除了婚約，你父王和兄長正在籌備你們兩個的婚禮，隻要你一養好傷你們就能完婚了，好孩子，千萬不要再做傻事了。”
孫小沫：“……”臥槽。
所以這是公主看上了一個有婦之夫想不開自盡，然後男方被逼休妻忍辱負重娶公主的狗血故事麽？
怪不得這男的看自己的時候眼底透著冷意，雖然很清楚這家夥不是楊戩，但那種表麵溫和實則冷漠的表情出現在這張臉上孫小沫心裏實在不爽的很。
她抓住美婦人的手，搖了搖頭，眼神堅定的望著她，用口型做了一個“不”字。
美婦人驚訝的看著她：“勝玉？”
孫小沫找不到可利用的利器，她的目光落在美婦人發髻上，忽然伸手取下一隻簪子，美婦人以為孫小沫又想不開，嚇的花容失色，孫小沫握緊她的手，緩緩地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她搖了搖頭，示意對方冷靜下來。
“勝玉……”
孫小沫轉過頭，冷冷的看著眼前這個和楊戩麵容相似的男人，握緊簪子，尖端在自己的袖口用力開了一道口子，布帛撕裂的聲音響起，一片碎布被輕輕地擲向男子，落在他腳邊。
美婦人和男子全都驚愕的看著孫小沫，孫小沫麵色平靜，把簪子還給美婦人，美婦人拿著簪子，愣了許久，有些不可思議的輕聲問道：“勝玉……你是想說，你不要他了嗎？”
雖然意思有微妙的出入，不過她想表達的的確是這個。
孫小沫點了點頭，手指放在因為她剛才的劇烈動作又疼起來的脖子，打了個哈欠，對美婦人露出個笑臉，卻沒有再看男子一眼。
美婦人會意，她確定女兒是真的放下了這個男人，不會再做傻事，心中喜悅不已，她連忙說道：“你好好休息，母後不打擾你了。”
孫小沫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然後她聽到美婦人用和她說話時的溫柔截然不同的冰冷語氣說道：“孫武，退下吧。”
這名字有點耳熟啊。
吳國，勝玉公主，孫武。
還有現在的時代，貌似是……春秋？
孫小沫：“……”
孫武就是孫小沫知道的那個孫武，盡管她不知道吳王的名字是什麽，可她聽過王後叫太子的名字——夫差，也聽到夫差提過伍子胥。
孫小沫不在意孫武是不是曆史上那位著名的軍事家，讓她在意的是孫武的相貌，和楊戩如此相像一定不是巧合，她傷好之後對身邊的宮女旁敲側擊，有意無意的打聽有關孫武的事情，勝玉公主和孫武之間的故事與她猜測的大致相同——勝玉公主對孫武有意，而吳王也希望通過招孫武為婿放心托付兵權，無奈孫武已經娶妻，被拒絕的勝玉公主就這麽自殺了。
盡管大家極力隱瞞，不過還是讓孫小沫弄清楚了前因後果。
吳王以及王後擔憂勝玉公主醒來後還會尋短見，便用孫夫人的性命來威脅孫武，這才有了孫武在孫小沫麵前說會娶她那一出。
現在的孫小沫對孫武自然是毫無感情，吳王本應放了孫夫人，但吳王因為勝玉公主自殺遷怒於孫武夫婦，故意為難他們，直到孫小沫養好傷吳王仍然不提放孫夫人回家的事情。
吳王會做出這種事情孫小沫一點都不意外，哪位公主孫小沫不記得了，但吳王闔閭為女殉葬的傳說確實有——在女兒死後大造墓室，下葬當天利用鶴舞引誘成千上萬的市民前來觀看，抵達墓室後下令將圍觀的百姓無論男女老少通通趕到墓室中，封閉墓門。
為女殉葬的事情因為孫小沫的出現尚未發生，然而類似的事情近年來吳王做的卻越來越多，吳國國力越是強盛，吳王就越是好戰，助吳王成就霸業的孫武已經萌生退意，經過被逼休妻一事，孫小沫確定孫武必然下了離開的決心，吳王根本留不住他。
促使孫小沫去見孫武除了意識到孫武可能很快就要離開吳國之外，還有孫小沫無意中聽來的關於孫武出生時額頭上曾經出現過一隻眼睛的傳言。
不會那麽巧，孫武正好是楊戩曆劫的化身吧？但自己都保留著全部的記憶，為什麽孫武像是完全不記得一切的樣子？
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
無論如何孫小沫都想弄清楚這件事，然而她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直到孫武辭官歸隱帶著家人離開吳國那天，孫小沫才趁著王後與眾位貴婦人遊園的時候，假裝犯困回寢宮休息，實則讓一個侍女代替自己躺在床上，自己換了衣服偷偷地流出了王宮。
吳王對勝玉公主極為寵愛，準許她擁有自己的勢力，現在這股勢力由孫小沫掌握著，所以瞞著宮中眾人神鬼不知的偷溜出去，並且準確的得到有關孫武行蹤的消息對孫小沫而言不算難事。
離開王宮後孫小沫在城牆下隱秘一角與接應她的侍衛長碰頭，孫小沫從他手上接過韁繩，翻身上馬，低下頭問他：“他們走到什麽地方了？”
“回公主，半刻鍾之前傳來消息，人已經到了二十裏之外。”侍衛長說著上了另外一匹馬，一副一等孫小沫發號施令就馬上出發的架勢。
孫小沫無言的看著他：“我之前就告訴你，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不用你跟著。”
皮膚黝黑的侍衛長板著那張黑炭臉，眼神嚴肅並且堅定：“屬下的職責就是保護公主，隻要公主離開王宮，除非屬下死，否則不會離開公主一步。”
“好，那你跟著吧。”孫小沫嘴角輕微的抽搐了一下，微微眯了下眼睛，目光鋒銳，沉聲說道，“不過你記住，我的事情一個字都不準泄露出去。”
侍衛長精神氣十足的保證：“是！”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孫小沫無意間瞥了侍衛長一眼，正好看到侍衛長鬆了一口氣，展露笑容的模樣——他嘴角竟然有一顆小虎牙。
孫小沫失笑，年輕人啊。
孫小沫：“……”為什麽她會像個青春不複的老家夥那樣感慨？
忽然降臨的低氣壓令侍衛長的神經重新緊繃起來，他警惕的查看四周，最後目光落在身旁少女的側臉上，對方的表情似乎沒有變化，然而莫名的，侍衛長的背後忽然竄起一股涼意。
侍衛長：“？”
出城之後孫小沫快馬加鞭，沿著官道一路疾馳。
其實她也不清楚見了孫武之後該怎麽做，她的計劃隻到和孫武見麵這一步，她也不知道事到如今弄清楚孫武到底是不是楊戩還有什麽意義。
明明都是曆劫，為什麽一方什麽都記得，另外一方卻把一切忘的一幹二淨，就算是曆劫她也從未想過和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也不願意和別的男人有任何感情上的牽扯，那麽楊戩呢？假如孫武真的是他，假如他真的忘了一切，以孫武的身份活著，娶妻生子，然後等他壽終正寢，會帶著作為孫武的感情與記憶回歸本體……
實、在、是、太、不、爽、了！
孫小沫咬牙切齒，她才不管對方有什麽理由呢，如果確定了孫武真的是楊戩，那麽等曆劫結束，她一定要狠狠地和他打一架！一百年之內都不準他碰她一根手指頭！啊啊啊啊，她一定會帶著三月離家出走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