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解決新婚夫婦分隔兩地的問題其實很簡單,孫小沫作為東嶽帝君親指的伏魔天師,能憑青鋒劍號令十萬陰兵,從地府招隻小鬼差使自然不成問題。

無論孫小沫在哪裏落腳,派遣小鬼來灌江口給楊戩說一聲,楊戩隻要得空,隨時能過去找孫小沫。

楊戩雖然是司法天神,但手下可供差遣調用的神官多得很,除了難以決斷的問題大多數問題這些附屬神官就能做決定,他隻需要定期清查就夠了。

所以盡管處在一個大權在握的位置,一般情況下他還是挺清閑的。

再者,對於日行萬裏的神仙而言,真的沒必要為分離這種問題煩惱,除非是兩人分別在不同的時空。

對於壽命漫長沒有盡頭的神仙而言,百年的時間也不過彈指一揮,孫小沫擔心過的很多問題都沒有發生,她和楊戩的感情問題,還有會不會厭煩如今正在做的事情,以及她的心境會不會和有些神仙一樣,因為活的時間太長,經曆的事情太多,看透了一切,所以內心再也難以有平靜之外的一切感情。

索性這些都沒發生,楊戩還是楊戩,孫小沫還是孫小沫,天天仍然那麽蠢萌沒有煩惱。

兩百多年前孫小沫就和楊戩從另外一個世界接回了李寄,她把李寄帶在身邊親自教導,兩三百年的時間足夠她學會怎麽做好一個師父應該做的事情。

而二十一年前鳳凰之心再次有了反應,這預示著攜帶碎片的青陽氏轉世出生了,楊戩和孫小沫分頭找人,找了二十一年仍然沒有結果,這二十年中夫妻二人聚少離多,但每次相聚都頗有些“小別勝新婚”的新鮮感覺。

區區二十年而已,這也算他們兩個之間的小樂趣啦。

這一日,師徒兩個進入了一座大山,兩人在密林中走了不多久,聽到前方傳來一陣潺潺的流水聲。

“有水源。”李寄臉上露出微微的喜色,轉過頭問孫小沫,“師父,我們到前麵休息一下再走吧?”

“好。”

巴蜀到處都是大山,她們已經在這裏呆了一個多月,這地方的氣息很純淨,想來是沒什麽妖邪作祟的,孫小沫剛剛去過蜀國,正要到巴國看一看。

聽說巴地人性情豪放、率直,能歌善舞,他們擅長的巴渝舞是有名的戰舞,舞風剛烈,音樂鏗鏘有力,他們的舞蹈如同戰鬥演練,聽說武王伐紂時驍勇善戰的巴人就立下過十分大的功勞。

另外巴族賨人擅長織布,家家戶戶的布匹都能自給自足。

據說他們的清酒也十分有名,冬釀夏熟,色清味重,為酒中上品,李寄好酒,聽說了清酒的大名之後非要到巴國去嚐一嚐,孫小沫實在不知道自家徒弟到底怎麽染上酒癮的,難道凡是用劍的修士一定會成為“酒劍仙”嗎?

“師父,水裏有個人!”李寄眼尖,看到了水中漂流的白衣人,她說完直接跳下河,河水最深的地方沒到了她的脖子,李寄全然不在乎,把漂流到了河中央的白衣人給撈到了岸上來。

那白衣人竟然是醒著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動不了,李寄剛把他的頭放好,垂下視線一看,這名男子修眉俊眼,倒是一副好相貌,隻是一雙眼睛盯著的部位卻不是那麽好看。

“啪——”的一聲脆響,李寄一個巴掌把男人的臉打到了一邊去。

孫小沫:“……”

李寄的身形相貌保持在最曼妙的十六七歲,她發育的好,身材隨她師父,她身上的衣服本來就輕便,一沾水幾乎變成了透明的,裏麵的抹胸看的清清楚楚,□□,好身材顯露無疑。

這名男子的視線,正對著李寄的胸部。

男子的臉被打的歪到了一邊,視線和孫小沫相對,孫小沫沒表情的看著他:“你活該。”

男子兩邊的臉頰都是紅的,不過被李寄打的那邊更紅些,他的眼神裏透著一股無法言說的憂鬱和苦悶。

孫小沫沉默了片刻,掀起眼皮默然的望著兩頰生暈眼神憤怒的李寄,咳嗽一聲:“徒兒,這位道友好像被定住了,哪裏都動不了。”

哪裏都動不了的意思是,包括眼睛。

孫小沫撥正男子的腦袋,果然他的眼珠子動都沒動過,直直的盯著李寄的胸部。

“啪——”

又一聲清脆的把掌聲,男子的腦袋再次被打的偏過去,孫小沫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水光。

李寄一臉尷尬的舉著手,另一隻手臂護著胸部,有些無措的看著被她連著打了兩巴掌的男子,求救一般望著孫小沫。

孫小沫傳音給她,讓她先把自己弄幹,然後安慰徒弟:“不要緊,怎麽都是他占了便宜,挨這兩巴掌不冤枉。”

李寄:“……”

孫小沫這樣告訴李寄,頓時覺得又有了底氣,她幫這名男子解開定身術,微笑道:“不用謝,再見。”說完她拉著還沒反應過來的李寄,直接飛走了。

男子:“……”

走了很遠了,孫小沫突然想起來——哎,剛剛的不是薑九黎嗎?算啦,反正也不熟。

孫小沫能看得出薑九黎除了臉色蒼白一些沒什麽大礙,李寄卻因為誤會了對方,連著打了人家兩巴掌心裏過意不去,有些放心不下,覺得把對方一個人丟在那裏不合適。

她剛想對孫小沫說打算回去看一看,一轉頭就看到了一襲白衣的男子從空中落下,手中執劍,臉色蒼白,神色卻十分冰冷,隻是在對上李寄的目光時,那蒼白的臉頰竟然浮起了兩抹紅暈。

李寄:“……”你嬌羞個什麽勁兒!

孫小沫看到他卻是一臉見到熟人的樣子,友好一笑:“哎呀,這不是道兄嗎?你怎麽也來了。”

薑九黎不敢看李寄,言簡意賅的說道:“找人。”頓了下,他看著孫小沫問道,“孫天師是來此地捉鬼的嗎?”

“沒有啊。”孫小沫笑道,“這地方氣息十分清正,應該沒什麽妖邪之物,我和徒兒隨便看看,道兄要找什麽人?若是說出來也許我還可以幫你留意留意。”

薑九黎緩緩地搖了搖頭,大概是察覺到了李寄在看他,他臉頰上的紅暈始終不消:“我也不知道是誰,隻知道是一位使弓箭的人族男子,我落難之時他救過我一次,欠下因果,我感應到他最近會有一劫。”

孫小沫懂了,笑道:“原來如此,希望道兄早日找到恩人。”

這輩子要是都找不到,就得欠到下輩子了,對注重修行的修道之人來說這是最麻煩不過的事情,難怪他會這麽賣力的找人,可惜孫小沫幫不上什麽忙。

薑九黎隻知道救他的年輕人一定是這附近某個村落的人,所以他一個挨著一個村子的找,眼前的這個村子他還沒找過,所以也是要進去看一看的,正好和孫小沫他們同行。

孫小沫沒意見,反正這也是暫時的,她們呆個一晚上就走了,而薑九黎還要繼續找下去,很快他們就會分開,以後大概也不會有更深一步的交集。

李寄有些別扭,不過她不好意思說出來,說出來被師父打趣也罷了,難道她們還能禁止薑九黎進這個村子嗎?

巴族人的村落房屋是幹欄式的,樓上住人,樓下養牲畜,離水源十分近。

現在天還亮著,村子裏卻很安靜,一個人都看不到,不過他們幾個遠非凡人,當然知道在房屋裏還有草垛後,有許多雙眼睛正悄悄的看著他們,孫小沫正奇怪著,突然一陣震天的呼喝聲響起,前後左右的遮擋物後接二連三的跳出許多人,他們穿著與中原地區風格迥異的服飾,臉上帶著凶惡的麵具,手中拿著戈矛武器,團團將三人圍在正中。

孫小沫吃了一驚,不為別的,因為這些巴人闖出來的時候楊戩給她的淨瓶竟然熱了一些,他們要找的青陽氏轉世竟然在這裏!

隻是哪個人才是青陽氏的轉世?

孫小沫看著除了身形外衣著扮相幾乎一模一樣的漢子們納悶兒不已,這一世的青陽氏竟然隻是個普通人嗎?

村落裏的巴人勇士們慢慢地安靜了下來,他們分開一條道路,正前方一名穿著打扮格外不同的老者,拄著拐杖,傴僂著身軀走了過來,這是一個幹瘦的人族老者,她身上有一股極淡的靈力,兩百多年來孫小沫什麽樣的地方都取過,見過的人不計其數,所以她很容易推測出,這名老者一定是村落裏的巫祝。

巫祝開口,口中講的是當地的方言。

這世間的語言總能找到一些共同之處,孫小沫能聽得懂,她用同樣的語言回答巫祝的質問,周圍的勇士們戴著麵具,不過從他們的動作上不難看得出他們的意外與驚奇。

李寄和薑九黎聽著孫小沫和巫祝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交流,巫祝的眼神從嚴厲冰冷到放下戒備的緩和,她轉頭對身邊的勇士吩咐了一句什麽,眾勇士紛紛放下指著孫小沫三人的戈矛,那得了巫祝吩咐的勇士衝著村落大聲吆喝了幾句,安靜的村落像是漸漸地活了過來,緊閉的門窗紛紛打開,女人、老人、小孩從家裏走出來,探頭探腦的往這邊看,村落裏有了各式各樣的人聲,還有牲畜的叫聲,質樸恬淡的生活氣息撲麵而來。

有大膽的姑娘趴在欄杆上衝孫小沫他們招手,笑容甜美,孫小沫看到了,很自然的衝對方一笑,不過很快孫小沫就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眾勇士中的一個取下麵具,露出一張年輕、精神的臉,臉上掛著甜蜜的笑容和那姑娘大聲答話,談話的內容倒是孫小沫他們,這小夥子正在告訴心上人來的不是敵人,是來自中原的客人。

不管村民的反應,那位巫祝領著孫小沫往村子深處走去,薑九黎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村子正中央的山坡上有一座修的格外整齊牢固的大屋子,村子建築密集,房屋挨著房屋,不過這座房子周圍卻留出了一片不小的空地,當孫小沫他們進入這一片空地時,周圍也變得安靜了一些,村落中熱鬧的人聲與生活氣息離他們遠去,而巫祝身邊的勇士也隻剩下了一個。

房子旁邊有一棵盤根錯節的千年古木,冠蓋如雲,枝葉延伸的麵積極大,可謂是遮天蔽日。

巴蜀之地氣候溫暖潮濕,這課大樹底下涼風習習,空氣清新怡人,間或有明亮的陽光從樹葉縫隙中漏下,所以並不顯得光線昏暗,尋常人肉眼難見,孫小沫卻能看到這棵大樹底下如璀璨的星塵一樣漂浮飛舞的靈力,整個村落的村民與花草樹木等生靈都受著這棵成了精的古木的庇佑。

孫小沫對這棵大樹格外有好感,如果不是一直用自己的靈力滋潤著一方土地以及生靈,這棵大樹早該得道,羽化登仙。

要知道妖族中最難見到的就是草木成精,直接成仙的更是聞所未聞,尤其是活了上百上千年的古樹,它們無欲無求,心性單純良善,許多都像眼前的這棵大樹一樣,即使開了靈智,也不願意憑借自己的優勢霸占周圍的天地靈氣,它們是最懂得分享的一個族類。

所以但凡有千年古木開了靈智的地方,往往都會成為靈秀福地,無論是人族、妖族還有修道者,有意或者無意的,總喜歡來這樣的地方定居、修煉,遇到某些貪心不足的無良修士,殺雞取卵,涸澤而漁,把靈氣耗光了再離開去找下一個福地是常有的事情。

這樣一來草木想要得道就更是難上加難。

注意到孫小沫的視線,巫祝停下了腳步,神色虔誠敬重的望著千年古木:“它是我們的聖樹,世世代代保佑我族。”她用的不是巴人的語言,而是周朝的官話,李寄和薑九黎都能聽得懂。

“但王卻要毀了它。”巫祝神色悲傷,然而她的悲傷中又透著一種從容的寧靜,她做好了接受命運的準備,沒有任何的怨恨和不甘,有的隻是誓死捍衛的虔誠和堅決。

孫小沫問她“王要毀了聖樹”是怎麽回事。

巫祝請他們落座,孫小沫發現跟著過來的那名勇士好像很熟悉巫祝的房子,他像是半個主人,在巫祝與他們坐下談話的時候徑自取下麵具掛在牆上,麵具後是一張年輕堅毅的麵容,他氣質清貴,眼神沉靜,舉手投足之間優雅有儀,遠非這樣的村落能夠養出的人物。

孫小沫開始懷疑此人就是青陽氏轉世。

不光她在觀察這名男子,薑九黎也在觀察,他眼眸中神色變化,露出了一點喜悅,莫非眼前的就是他要找的“恩人”了?聯係巫祝口中的那句“王要毀了聖樹”,以及薑九黎推測的恩人有劫難,孫小沫了然。

還真夠巧的。

“凜,你下去吧。”在這名男子為他們送上茶水後,巫祝讓對方離開,孫小沫他們三個都盯著這名男子看的行為引起了巫祝的注意,她特意打發走凜,因為是刻意做給孫小沫他們看的行為,因此用的是他們能夠聽懂的官話,凜聽懂了,他點了點頭,便從容有禮的退下。

杯子很粗糙,盛的是山泉水,泡的是一片綠油油的樹葉,水中有少量的靈力,入口甘甜醇香,別有一番滋味。

巫祝等孫小沫喝了水,才不緊不慢的回答起她剛才的問題:“王做了一個夢,夢見一棵參天古樹化作一名戴著凶神麵具的勇士來刺殺他,王醒來後便下令砍伐全國境內的古樹,王的衛士來過一次,被我們趕走了,下次他們會帶著更多的士兵過來,你們最好明天一早就離開村子。”

入夜後,孫小沫召出一隻小鬼,讓它把消息帶給楊戩。

巫祝已經睡下了,孫小沫獨自來到了庭院裏,樹葉嘩啦啦的響著,星星點點的靈力像螢火蟲一樣飛舞著,夜晚空氣中充盈的靈氣比白天更加豐沛,或許是因為巴人世世代代都守護者這棵聖樹,使它免遭無良修士的掠奪,大樹附近的小花小草竟然生出了精靈,這些看不見的小精靈一到了晚上就活躍起來,圍著大樹跑來跑去,更加努力的吸收著這棵千年古木分給它們的靈力精華。

孫小沫的出現並沒有打擾到它們,有些仗著“凡人”看不見它們,調皮的爬到孫小沫的身上,然後炫耀一樣衝同伴得意的揮動小手,還有一隻小精靈倒掛在孫小沫腦袋上,對著她的眼睛做鬼臉,孫小沫假裝沒看到,由著它們調皮搗蛋。

一陣溫柔的清風吹來,風中似乎含著絮絮低語,原本在孫小沫身上惡作劇的小精靈們像是聽到了命令,停止了一切的惡作劇,慌慌張張的從她身上下來,四散開逃開各自躲了起來,然後悄悄地露出小腦袋偷看她。

看來它們已經知道了孫小沫並非看不到它們。

孫小沫的手放在樹幹上,用神識感應,一個溫柔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現在能了。”

“太好了。”大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快樂,“巫祝的感應太弱了,我費了好大的勁兒還是沒辦法讓她聽明白我的話,你能不能幫我告訴她,讓她不用保護我,那些人想砍就讓他們砍吧,我活的時間夠長了,可村子裏還有許多小孩子,不能讓大家為我陪葬。”

“你不如親自告訴她,我可以幫你入夢。”孫小沫想了下,問道,“其實我可以把你們轉移到另外一個地方,那個地方靈氣充沛,而且你們永遠也不必擔心有人會傷害你們。”

“不啦,謝謝你啊,你真是個好人。”它愉快的說道,“我還是一粒種子的時候就住在這裏了,我答應了我的主人會永遠守護此地,我不能離開,也不想離開。”

聽到這樣的回答孫小沫一點也不意外,她沒有勉強,想救這棵大樹又不是隻有一個辦法,她好奇的問道:“你的主人是誰?”

“我不知道啊。”它頓了一下,好像想起來了一點,“他不是人族,他除了腦袋和四肢外身體的其它地方都是透明的,很久很久以前,他還沒有把我種在這裏的時候,我們見過一名神族的男子,他叫主人……”這次大樹想的時間格外長,或許是因為年代太久遠,它那時候又太小,記憶大半模糊了,那時候發生的事情再次想起來已經變得十分困難了。

孫小沫叫了它幾聲都沒得到回應,聽到有腳步聲接近,正要鬆手撤回神識,大樹忽然歡喜的說道:“我想起來啦,我想起來啦!他是這麽叫主人的……”大樹的聲音和語氣忽然變了,那是一個男聲,帶著一股漫不經心的味道,聲音卻笑意暖暖,透著喜悅:

神農。

它學的惟妙惟肖,連對方的語氣和感情都學了個十成像,孫小沫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十分模糊的畫麵,天地悠悠的遠古,兩個麵容模糊的人,即使相隔了千年甚至萬年之久,那種彼此之間流淌的默契和篤厚的情誼也沒有減少分毫。

孫小沫怔然不語,她沒想到大樹的主人竟然是神農,她被勾起了好奇心,和神農說話的那名神族男子究竟是誰?無論他是誰,他定然是神農的摯友。

腳步聲近了,來人一定看到了孫小沫,這時候再回避也沒了意義,孫小沫索性大大方方的轉過身來。

對方穿著巴族人的服飾,看上去和村落裏的巴族少女毫無兩樣,隻是相貌氣質更出眾,那一身仙氣藏都藏不住,進了村子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了,隻是假裝不知道,沒想到對方竟然會主動來找她。

孫小沫靜觀其變,看著少女雙手疊放在腹部,神色無謂中透著一絲緊張,她步履很慢、很穩,她看著孫小沫,在她麵前六尺之外停下,她捏緊了拳頭,神色略顯沉重,語氣平靜的問道:“上仙是母後派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