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聽到這個聲音後,老君的表情終於繃不住了,臉上露出一抹苦色,但轉瞬即逝,他表情緩緩展開,眉眼清正溫柔,目光疏朗包容,寧靜祥和的笑容仿佛能夠撫平世間一切的苦難和痛楚,他看著那人,慢慢地說道:

“帝君,好久不見了。”

“一見麵就送給本君好大一份驚喜,老君真是用心良苦呐。”

老君:“……”他招誰惹誰了?

孫小沫看著來人,心裏猜測著對方的身份,“帝君”,又和楊戩有關係,難道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東華帝君?孫小沫盯著對方看了片刻,覺得東華帝君這張臉有點眼熟,她肯定自己以前沒見過東華帝君,那麽一定是因為他和自己認識的人相貌有相似的地方。

……雲華夫人。

孫小沫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麽。

老君看著這人,隻覺得牙疼。

和身著簡單的白色道袍,赤著雙足,仙風道骨的老君不同,東華帝君衣著式樣極盡繁複,精致華美,絕不庸俗,頭冠,配飾,該有的一樣不少,細節之處極為講究,儀表姿容更是動而不亂,腳下祥雲永遠比凝而不散,哪怕在平地上,這位帝君也從來不會抬腿自己走一步,每次老君看到這樣的東華帝君笨都感到累的慌——誰知道這位威儀赫赫貴不可言的帝君每天的時間都花費在怎麽折騰這一身打扮上了?都說他老君是個慢性子,眼前這位才是名符其實的慢,就算天塌了,若是衣服啊頭發啊配飾啊哪裏沒弄好,這位保管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所以眾仙才說,最難見到,最難請到的神仙,當屬紫府洲東華帝君。

雲華夫人被壓在桃山時這位帝君都沒有露麵,太上老君有幾千年都沒見他踏出紫府洲一步,此刻他不但離開了紫府洲,竟然還來了天庭……再看看拿著女媧法寶的楊戩,握著斬仙劍的玉鼎真人,老君腦子裏的神經一抽一抽的,特別想一走了之。

要是能走就好了。

“我來不是要幫玉帝。”老君無奈的對這三個人解釋。

“那就請老君讓步。”楊戩無論語氣還是態度,一點都不強硬,甚至稱得上文雅有禮,老君畢竟是三清道祖,這點尊重楊戩不會不給,“弟子不是為複仇而來,老君不用擔心玉帝的死活。”

孫小沫很想采訪采訪暗地裏偷聽(並沒)的玉帝現在作何感想,是不是特別沒臉?

她小聲插嘴:“玉帝為什麽不現身?”

老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孫小沫突然福至心靈:“難道是沒臉?”老君表情微妙,衝孫小沫眨了下眼睛,他咳嗽道,“他在渡劫。”

東華帝君是最先明白老君這兩個字含義的人,他嘴角露出一抹譏嘲的笑意,別有深意的朝天庭深處看了一眼,慢條斯理的說道:“真是難看,若非天劫,誰又知道他竟然也有如此醜陋的一麵,女媧令他執掌天庭,到頭來還是選錯人了吧?可憐,可悲——”他唇角勾起,語氣是不曾變過的平靜,吐出的字眼卻極為刺耳,“可鄙。”

孫小沫:好毒。

隨著他話音的落下,又有一人出現,眾人看著他神色各異,隻有老君詫異的喚了一聲:“玉帝。”

玉帝頷首,神色沉肅,單看外在的話,他和東華帝君“可憐可悲可鄙”的形容一點相似的地方都沒有,他擁有身為天庭之主的氣勢和威嚴,絕對不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形象,可孫小沫不會忘記在幻境中的看到的一切,以及在桃山遇到黑袍人也就是相柳時聽他說過的話——背叛女媧的人。

是他嗎?

玉帝看著楊戩,平靜的說道:“你有什麽想問的?”

楊戩看到他,眼睛裏冒出了刻骨的怒火和仇恨,他的聲音從唇齒間擠出,“我父親並非凡人?”

“是。”

他轉過頭看著東華帝君:“我全都想起來了,我的記憶少了一段,天庭殺來部落時,父親浴火化身鳳凰,是誰封印了我的這部分記憶?”

“是本君。”

孫小沫感覺到楊戩的身體在微微的戰栗,他的呼吸也因為東華帝君的一句話亂了,眼睛裏閃著水光,又被他強硬的壓下去,他喉嚨哽著,隱忍的咬著牙,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把胸腔裏沸騰的情緒壓下來,聲音微微發顫,一字一句的說道:

“仙凡相戀,本就有違天條,父兄因此而亡,母親被鎮壓在桃山,縱然我痛恨天庭,隻要想到這一切也是母親有錯在先,就不至於完全被仇恨左右。”

“所以你和西王母才封印了我的記憶,是不是,帝君?”

東華帝君平靜的看著他,誰也難以從這位上古神君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愧疚或是不忍,他沒有否認,微微頷首,說道:“是。”仿佛封了楊戩的記憶,隱瞞了這麽多年的真相,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當事人想起了往事,情緒激動的質問他,他也隻是惜字如金的吐出一個“是”,就再也沒有下文了。

楊戩的拳頭因為用力骨節發白,甚至發出了聲響,孫小沫很擔心他手指會這樣斷掉,他的眼睛裏全是難以言說的悲慟和怨恨,就連呼吸也在微微的顫抖著。

如果沒有忘記這一切,他會怎麽樣?

親眼看著整個部落被屠殺殆盡,親眼看著兄長魂飛魄散,親眼看著父親被同族血魂撕碎,神魂聚散,連輪回都入不得,如此深仇大恨,縱然把自己賠進去,不惜代價,不看到天庭血流成河,不看到仇人身死魂滅,如何消他心頭之恨?

但現在,他卻不能這麽做。

“庚辰呢?你也封了他的記憶,對嗎?”

東華帝君:“是。”

良久,楊戩才抬起頭來,墨黑的眼睛定定的瞧著東華帝君,他的眼角微微濕潤,眼神卻極其冰冷刺人,嘴角扯了一下,不知是譏嘲還是別的什麽,他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們還真是用心良苦。”

他竭力掩飾,語氣中仍然流露出了痛恨和憤怒的情緒。

不知道是不是孫小沫的錯覺,她總覺得楊戩這句話有點委屈的意思。

東華帝君的做派也夠奇怪的,一方麵護著楊戩,這點毋庸置疑,否則他今天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但另一方麵他卻冷靜理智的過了頭,那種仿佛隻要楊戩好生生活著,心情如何完全不在他考慮之內的態度著實讓人火大。

此時此刻的楊戩的的確確產生了一種孑然一身的孤獨和悲涼感,這是一種即使是對玉鼎真人和雲華夫人沒辦法傾述的心情。

他看著氣度華貴從容的東華帝君,目光掠過一臉不自在的老君和神色透著關心的師父,最後定格在由始至終都默不作聲的玉帝臉上,許久,他冷冷的笑了,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少年身上似乎有什麽改變了,那雙眼睛裏,再多的痛苦和憤怒都緩緩地沉澱了下來,被深藏在外人難以觸碰到的地方。

“你的確可憐。”

玉帝並不動怒,臉上也沒有半分難堪之色,即使到了這個地步,他仍然沒有失去身為天庭之主的沉穩氣度,在所有人麵前維持著他的風度和體麵:

“天道是公平的,縱然是我,欠下了因果,早晚有償還的一日。”

他沒有理會在場的眾人是怎麽看他的,繼續說道,“你父親乃是黃帝後裔,是西方天帝少昊和鳳凰所生之子,天人曆劫,劫滿歸位,命輪預言,天庭之主將會由黃帝血脈來擔任,這是你父親的劫難,也是我的劫難,我畏懼他恢複力量之後會取代我,所以默許了少昊天帝的另一子窮奇,下界捉拿他們夫妻。”

直到此時,東華帝君的目光才有了一絲鬆動,抬眼看向玉帝。

楊天佑的來曆連他都算不準,玉帝卻如此輕易的把這個秘密說了出來,連那不可告人的卑鄙心思一並坦白,該說他不愧是女媧挑選出來的天庭之主嗎?

老君特別想走人,他真的一點都不想知道這些秘密,更不想聽玉帝的內心剖白,但他站的位置不對,稍微有點動靜大家都能看得到,所以趁著所有人不注意偷偷溜走的計劃根本沒辦法實現。

他暗歎一聲,無可奈何的保持沉默,盡量降低存在感。

楊戩聽了這些話,隻是譏嘲的冷笑一聲。

玉帝裝作沒聽到,繼續說道:

“我心中有愧,因此閉目塞聽,後來才知道窮奇竟被相柳迷惑,屠戮無辜,使我無意中犯下殺劫,九隻金烏也是因為我的錯誤,被相柳煽動意欲曬化雲華,結果被後羿所殺,又令我欠下大因果。”

玉帝說道:“這是報應的開始。”

孫小沫咋舌,該說不愧是玉帝嗎?對自己的錯誤承認的還真夠爽快的,但後麵“心中有愧”什麽的怎麽聽都有給自己洗白的嫌疑啊,反正她是不信的。還有啊,本來以為玉帝就是幕後boss了,誰知道還有個相柳,難怪金烏來的那麽快,這樣一來就解釋的通了。

她看了眼楊戩,楊戩低著頭,沒辦法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些什麽,孫小沫有些心疼他,夢境裏她見過小時候的楊戩,那時候的楊戩真的和所有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和父親大哥在一起是那麽的快樂,結果轉眼就家破人亡,而導致他家破人亡的真相竟然隻是因為玉帝的一個妄念。

真相太殘酷。

孫小沫猶豫了一下,身體歪歪扭扭的蹭了下楊戩,感覺到她的動靜,楊戩的睫毛動了動,遲緩的轉過頭來看著她,孫小沫不擅長安慰人,又怕說錯話,在楊戩的注視下僵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問道:“要回家嗎?”

要是天天在就好了,舔一舔他會不會好一點?毛茸茸的小動物最治愈了。

孫小沫心裏沮喪,感覺自己笨死了。

她沒發現楊戩的眼神變得柔和了一些,楊戩抬頭看著玉帝:“你說得對,報應才開始。”

他留下這句話,轉開視線,沒有看老君,也沒有理會東華帝君,走到玉鼎真人身邊,迎上玉鼎真人關切擔憂的眼睛,心中微酸:“師父。”

玉鼎真人比孫小沫還不會安慰人,他握著劍,沉聲道:“我們回去。”

自然沒人攔他們的,見事情似乎結束了,老君也鬆了口氣,剛打算離開,就聽“轟”的一聲巨響,南天門僅存的幾根柱子全塌了,徹徹底底的變成了一片廢墟。

玉鼎真人收劍,一臉高山冰雪般的冷清和淡然,就好像那威力十足的一劍不是他幹的一樣。

老君:“……”師弟的這個小弟子真是不得了了。

離開天庭時孫小沫還在想楊戩不會駕雲該怎麽辦,結果玉鼎真人不知道從來召喚出一隻精神威武的老鷹,在師徒二人腳下展開翅膀,變成了一隻足以承載兩個人的巨大蒼鷹。

孫小沫感動:“師父好體貼。”

玉鼎真人:“你不能坐,太重了。”

孫小沫:QAQ

玉鼎真人:“我拿著你。”

孫小沫原地血滿複活:“好啊!”

出發之前,玉帝的聲音從後麵遠遠傳來:“楊戩,你父親是少昊天帝和上古鳳族的後代,真正的鳳凰是不會死的,要小心相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