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在死亡的最後一刻,研究員終於想起了一件事:他其實是認識的艾莉絲·林的,隻是想不到那個人的名字居然會突然出現在那個屏幕上……

line這種東西他原本和眾多同事一樣都隻是注冊了賬號,衝著新鮮感加了些人,然後放置不管了的。 趣讀屋 隻有在研究快要收尾的時候,他閑了下來,這才無聊地在回家路上點了點。

alicelin,除了這個賬號,其他都是他熟識的人的賬號。他不認為有人能黑掉他經過特別加密的手機,心想這一定是一時高興加了人結果把別人忘了。作為一個忙碌的研究員,他覺得這很有可能。

“晚上好。”不知道從何說起,他隻能這麽試探性地來了一句。他總不能開口就問別人是誰吧。

“你是?非常不好意思。我很久不玩line了,有些賬號啊都不記得是什麽時候加的什麽人了。”與他相反,對方直接得有些讓人汗顏。

這是開端,他們沒有多聊,alicelin這個id也沒給他留下太多印象。隨著威爾公司和ccg合作項目的逐漸完工,他內心開始煩躁起來,就像是一灘粘稠的死水被加熱到沸騰,但卻被束縛著,怎麽也爆發不出來。

他的導師曾經說過:從事,或者研究一項事物,就該對其抱有旺盛的好奇心和熱情,不然是沒辦法做到極致的。可他一次也沒見過那位導師對自己的事業——研究喰種產生過這種旺盛的好奇心和熱情,有的隻是難以壓抑的冷酷和厭惡。

當他問起時,那位導師是這樣說的:“我的事業是研究怎麽滅絕喰種,而不是研究喰種,希望你能明白這點。而且,這也即將是你的事業。當然,你要轉行我也非常讚成。”當時的他還很年輕,對自己的導師多少有點逆反心理。

我不會轉行的,但我才不會那麽偏激,我會研究喰種,我會為科學而獻身,而不是像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一樣為仇恨而研究!不知是賭氣還是真有如此大願,此後他一直沒有偏離此道,並投入的足夠的熱情和……好奇心。

可惜的是,其他人顯然不這樣,那些神通廣大的搜查官明明有能力活捉,可偏偏大部分時候都隻帶來幾具屍體。在他主動要求下,活捉的喰種數量開始多了起來。大家看他的眼神也從“年少有為,前途一片光明”變為了“變態”這一簡單粗暴的意味。他毫不在意,身為研究人員,變態,才是最佳的讚譽!

他隻是想和喰種交流,想多了解下喰種,而不僅僅是從生理結構上了解。人類的了解不也是要從這兩方麵麽?他一點也不覺得這種行為多餘。他試圖和喰種說話,可那些喰種毫不了解他的苦心,隻是一味地想著逃跑,求饒,或者是謾罵和怨恨。

“你憑什麽恨人類呢?”他真的是用學究的語氣問的,“從食物鏈上來說你們是占據絕對優勢的,這種行為就像是人類在恨食物,當然時下流行的減肥一族除外。”

他明顯開了一個蹩腳的玩笑,因為喰種看著他就像是看一個精神病人,憤恨地說道:“你抓了我!”

哦,確實,如此顯而易見的事。“那,我放了你,你就不會恨人了嗎?你就不會吃人了嗎?”

“算了。”他沒了興致,因為知道和以往一樣沒有什麽結果了。

他和那些喰種的關係,就如同人類和喰種的關係。他沒辦法放了他們,一定要解剖他們,他們也同樣無法原諒他,無法和他友好相處。他其實隻是希望尋求一個平衡點,讓喰種和人類都能共存的平衡點。不然,他就僅僅隻是在研究滅絕喰種,而不是研究喰種。

可惜,人類不屑於給他答案,身為人類的他就開始尋找那個被所有人忽略的答案。

人類和喰種,共存才是唯一的出路,最好的結果。他固執地這樣認為。

這不是仁慈,隻是科學。人類和細菌、病毒對抗了這麽多年,結果隻是讓那些細菌和病毒不斷地進化,而無法真正地消滅那些病毒。他們可以研究出很多藥物,疫苗,可萬一有一天這些藥物和疫苗的研究進度趕不上病毒的進化速度時又該怎麽辦?

更何況,人類的進化已經開始停滯了,這樣的做法真的可取嗎?

所以,他不認為單純地不斷與喰種廝殺會有什麽好結果。沒有一個科學家能昧著良心說喰種不比人類高級,不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他是認真地在謀求人類未來的出路,可卻怎麽也得不到什麽好的結果。

可威爾公司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他不知道為何此前ccg都沒有和威爾公司的前身——名震世界的傘公司合作,但合作的優勢是巨大的。赫子和病毒的結合讓ccg有了更強大的對喰種用武器,這種武器甚至比喰種身上原裝的赫子還要堅固有力,還會在戰鬥碰到喰種的身體時漸漸蠶食掉那一部分*。雖然在細節上還需改進,但投入生產也隻是時間問題了。

而ccg的野心不止於此,高層們試圖榨光威爾公司的研究資料,好一口氣解決掉喰種。

有點激進,但也許並非壞事。他知道,威爾公司和ccg一起研究的項目裏麵有一個就是研究rc因子的製造。如果這個研究成功,人類就可以通過售賣rc因子而和喰種共存——喰種必須吃人就是為了攝取人體中的這種物質。

然而,這項研究遲遲沒有得到突破。就在這時,威爾公司迎來了兩個試驗品——一個在自己體內植入了昆克的瘋狂搜查官鈴音,一個被誤植喰種內髒而變成喰種的少年金木研。

他對前者的興趣起初是比較大的,然而深入了解後,他失望了。鈴音隻是個瘋狂的喰種憎恨者,她的想法很簡單:殺掉喰種。人類的未來,人類與喰種未來的發展與她完全無關,她隻要自己殺的爽說不定連人都會殺,就如同現在她將自己送入火坑,被改造成了這樣一幅人不人,喰種不喰種的樣子。

“你怎麽問都是沒結果的,一看你就是那種從來沒被喰種吃掉過家人的人,你怎麽可能理解我們這些複仇者啊?”鈴音很是不耐煩,“你做好你該做的事情就好了。”

可了解了鈴音的經曆後,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做的事情是什麽了。

人真的是在食物鏈下端的嗎?那為何鈴音會吃喰種?為何鈴音比起那些喰種來更讓他害怕?人類真的有那麽充分的理由說自己是正義的嗎?

他將目光轉移到了金木研的身上。

“你吃過人嗎?”

“吃過……是死人肉。我是不會吃活人的。”

“你曾經當過一段時間的喰種,如果要讓喰種和人類和諧共存的話,你會想出什麽模式,或者方法?”

“那個……我覺得……還是要相互理解吧。”

看著金木研堅定的目光,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了一些收獲:“像是隻吃死人之類的?”

“事實上,有一些喰種是這樣做的。”身為喰種的金木研比起鈴音更讓他感到親切。

他覺得這個方法改進下或許可行,可惜他至今為止都沒真正理解過喰種。就像金木研所說,喰種中有些還是想要和人類和平共處的,他們隻吃死人,在平時混跡於人類之中,像普通人類一樣正常生活。他無法理解這種行為。即使金木研說這是那些喰種的願望,那些喰種喜歡人類,他也無法理解。

試問他能用喜歡,願望這種不確定性無限大的東西來製約一切,讓人類和喰種共處嗎?那不是科學的做法,盡管他很感動,也很敬佩。

他的思緒在不斷的回憶中紛亂了起來,但腦海中一個疑問卻越來越清楚:為什麽那些喰種會想要像人類一樣生活?

一不注意,他的想法就發上了line。

聊天的對象恰好是那個不太熟的alincelin。

對方似乎輸入速度很快,很快就發來了一大段文字:

“大概是因為羨慕。盡管喰種肆虐,但這個世界實際上還是由人類主宰的。各種商店從來賣的都是那些喰種永遠無法享受的人類食物,沒有哪家店會賣喰種食用的人肉。這個世界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那些喰種:人類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而喰種在這樣的社會裏生存,隻能隱藏在黑暗中,將自己偽裝成無害的人類,這樣的過程又可以讓他們體會到人類的自身都察覺不到的優越感。他們必然會羨慕,希望自己也能成為世界的主宰。可惜,這短時間內是實現不了的,所以他們想要像人類一樣生活。我比較好奇的是,你怎麽會為這樣的事煩心?”

雖然依舊是從心理上分析,他卻覺得更能接受一些:“我在思考未來人類和喰種的生存模式。如果人類能夠供給多餘的死人肉,那也許可以在人類和喰種之間塑造一個平衡點。”

“人類和喰種的生存模式隻有一種:吃與被吃。試問哪裏來的‘多餘’的死人肉呢?對於人類來說,死人從來都不是多餘的。其他動物對死亡都很淡然,唯有人類會為死者立碑祭奠。所以你的前提條件就不成立。”

“那如果我們能夠找出人肉的替代品,讓喰種不再吃人呢?”他一發上去就有些後悔,這等於是泄露了自己的研究。

“問你個簡單的問題。一盤裝了菜和飯的便當和隻裝了飯的便當,你會要哪個?”

當然是前者!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在瞬間就明白了alincelin的意思。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人類就相當於便當裏的菜,人肉的替代品便是那無味的隻裝了米飯的便當,大部分喰種都會想要嚐嚐菜——人類。就和人類明明隻要吃普通的粗糧就可以,可食物卻越弄越多,花樣百出,事實上其中有多少是必要的?

喰種和人類一樣不會僅僅滿足於“必要”。即使將來研究出一種比人肉更好吃的替代品,他們也會想要嚐嚐鮮,吃點粗糧——人類,不是麽?

“除非你能從根本上改變喰種,讓人類從他們的食譜上消失,否則沒有捷徑可行。”alincelin的話和威爾公司與ccg的最終合作項目不謀而合。如果不是確信對方隻是自己隨便加的陌生人,恰好思想比較深刻,而且被自己科普了很多喰種的知識,他幾乎要以為這是哪家的間諜了。

給金木研的那種能在一天內恢複人類的味覺的藥並不是偶然,那就是最終合作項目——研究能夠從根本上改變喰種的病毒。這不容易,但已經有了一定的突破。而這個突破正是讓他愁眉不展的原因,突破的最終結果是滅絕喰種,而非改變喰種。和以前一樣,他認為這不可取,更何況這個計劃有極大的危險性:那種病毒可能會連帶著傷害人類,雖說已經有了大量的疫苗。

“如果真有這個捷徑,可結果卻隻是簡單粗暴地消滅所有喰種,那該做嗎?”

“隨你。”這一次,alincelin的回答格外簡短,卻讓他莫名地不安了起來。

“這樣重大的事情,就取決於我嗎?我是說,加入我真能創造出這麽一個奇跡的話?那真的能‘隨我’?如果我真的讓喰種就這麽滅絕了?那真的是對的嗎?”

他發現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無數次和喰種打交道,尤其是近期和金木研的交流,他發現自己在潛移默化中對喰種有了同情心,就如同alincelin所說,喰種是羨慕著人類的。他身為被羨慕之人居然產生了憐憫和拯救他們的想法,他無法滅絕這個和人類極為相似的物種。更何況,人類也會受到波及。

“如果這世上真有對錯,那應該由誰來判斷,或者由誰來判斷,你會信服?”

“社會的公理!”他發現打下這一行字時,竟然有些心虛。

“社會是人類的。它的公理中不包含喰種,所以在喰種和人類中你隻能選擇人類,問題是,你願意嗎?你信服嗎?”

不願意……他沉默了。他想說我們應該遵循世界的公理。可世界的公理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人類吞食世界的一切生靈,喰種隻吞食自己固有的唯一食物,到底哪個更符合世界的公理一些顯而易見。可他能坐視人類滅亡嗎?這種判斷真的合理嗎?

“我們再換個例子,如果犧牲你,可以拯救你的家人,你願意嗎?”

“願意。”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如果加上你的家人,可以拯救你的國家呢?”

“願意……”他有了一些遲疑。

“如果世界大戰爆發了,隻要毀掉你的國家,全世界就能獲救,你願意嗎?”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他已經無法回答了,“這一點不該由我來判斷。”

“那就由世界來判斷吧?采用多數服從少數的規則,畢竟你之前的選擇就是舍棄少數。那麽依舊是應該舍棄小的你的國家。請問這個判斷,對嗎?你信服嗎?”

他無論如何都無法讓自己的國家毀滅,然而站在世界的立場,這卻是對的。

“對……但,無法信服。”他發現這短短的詞語打得有些費力。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宇宙要毀滅了,你願意犧牲小小的地球來拯救宇宙嗎?”

“這是不可能的!”

“但是這個對比是同樣的。區別隻在於你從什麽角度看。”

“不願意。”他冷靜下來,頹然地回答。

“那你判斷的標準是什麽?”

這個問題,他一時間竟然答不上來。

“讓我來給你總結吧。你判斷的標準都很統一,分別是你的家人,你的國家,你的世界,最後,是你的地球。所以你舍棄了宇宙,哪怕宇宙毀滅地球也會毀滅也一樣。發現了嗎?你判斷的標準都與你有關。區別隻在於你將自己放大到什麽程度。”

“你是說,自私?”

“是啊,生物都是自私的。為什麽人類一定要殺喰種,而不是別的生物?因為人類的自私不允許人類處於被吃的危險中……連世界都是自私的,為了自己的生存不惜犧牲別的世界……”

他心裏咯噔一下,對alincelin新奇的說法有些好奇:“世界的自私?”

“哦。這隻是我對現狀的一種妄想罷了。世界好像變得混亂了,有各種不同於這個世界大部分生物的怪物侵入了進來。我認為這是別的世界的自私,將別的世界的怪物全部像垃圾一樣扔到這個世界,來保全自己。如果真是這樣,你會判斷這是對的嗎?我是說,如果你能把喰種拋到另一個世界,讓這個世界恢複安定和平,你願意犧牲那個和你沒有半點聯係的世界嗎?”

他關掉了line,沒有回答alincelin的問題,因為他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答案:不願意。

他不願意順從人類的自私,也許這又是一次賭氣,可他願意為之賭上性命。

“雖然說隨你,但你要是真麵臨這樣的選擇而選擇了喰種的話,我會代表人類的自私來收拾你的!”結尾是一個俏皮的笑臉,以至於他從來沒將這條後續的信息當成一回事,直到那個alincelin真的殺了他。

“你是神嗎?”生命的最後,他隻能作此猜想,這心中的聲音自然隻有他能聽到。

然而恍惚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line界麵的友好回答:“不是。連神也無法判斷對錯。”

所以,隨你。所以,alicelin不會向這個世界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