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見麵

夜深了,寧凝歌躺在床上,卻一點睡意都沒有,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

這幾天,曜從來都沒有回來過。

是在躲避自己嗎?寧凝歌為自己腦子裏突然冒出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旋即驚嚇便化為了無盡的自嘲——她有什麽資格讓曜躲避?

這幾天一直呆在這裏,也不知道凝言凝語他們怎麽樣了,雖然自己在來這裏之前把自己所有的錢都給了他們,但是還是有些擔心。看來應該找個時候跟曜說一下,能不能不要再這麽軟禁著她。

一天晚上都沒有睡好,凝歌早上起來的時候有些頭重腳輕的,文媽喜氣洋洋的來叫她下去吃早飯的時候,有意無意的說了句:“剛剛我看見少爺的車了。”

凝歌還殘存的朦朧睡意立即被驚醒了,微微窘迫的進了盥洗室,快速的弄得清清爽爽的走了出來。

剛下樓,安夜曜便走了進來。

不,不隻是他一個人,還跟著一個女人。

明麗的臉龐,合體的職業套裝不僅展現了她優雅的氣質,更是將她的完美身材勾勒得淋漓盡致。凝歌愣愣的看著她,再看看自己,一種卑微到塵埃裏的感覺油然而生。

安夜曜神色如常的瞟了一眼寧凝歌,轉過頭對陳慧茹說道:“你先去吃早飯吧,我去把ASAE的資料拿下來。”言語中雖然沒有太過親昵,聽在寧凝歌的耳朵裏,仍舊像是刺一樣。

陳慧茹倒是沒想到安夜曜的家裏還有個女人,這是她第一次來安夜曜的家裏。安夜曜並不是那種好親近的上司,所以她的小心思一直都隻敢放在心裏麵。昨天通宵加班,今天早上安夜曜突然提出自己要回家拿資料,讓她順便回去吃個飯,她還真是受寵若驚。

不過陳慧茹也算個聰明的,旋即淺笑著說道:“好的。”又扭頭看向依舊站在樓梯口的寧凝歌,“這位小姐是……”

“你不需要知道。”安夜曜大步流星的往樓上走去,路過寧凝歌身邊時,他放慢腳步,壓低了聲音說道,“在這裏愣著,很好看嗎?”

寧凝歌不可抑製的顫抖了一下,他聲音裏的諷刺和鄙夷,她聽得清清楚楚。

很快安夜曜就拿了資料下來,來到餐桌前,坐在陳慧茹的旁邊,把手上的東西遞給她,說道:“你看看這些東西,覺得我們這次的收購還有必要嗎?”

陳慧茹接過來簡短的翻了一下,說道:“ASAE公司最大的隱性價值就在於它的市場聲譽非常不錯,雖然股票價值常有起伏,不過總體來說還是非常不錯的。完成收購之後,我們就可以用安氏的資源進行品牌重組,潛力也不容小覷。”

安夜曜微微點頭,看得出來,他很認可陳慧茹這番話。

陳慧茹眼角餘光瞟到了坐在她不遠處吃飯的寧凝歌,看安夜曜剛剛對她的態度,似乎也不怎麽好,那麽……她朝寧凝歌笑了一下,半是挑釁半是試探的說:“不知道這位小姐,可有什麽高見?我想,你也經常關注財經一類的事情吧,你研究過ASAE的股票嗎?”

寧凝歌聽見陳慧茹是在問自己,怔了一下,看見安夜曜也抬頭看向自己,垂下頭,有些局促的說:“我,我不是很懂這些,也沒有看過公司的股票。”

聲音輕輕的,柔柔的,帶著委屈與自卑。

安夜曜微微皺起了眉頭。

陳慧茹適時的展開一個充滿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啊,我還以為……”

“走吧。”安夜曜打斷了陳慧茹的話,站起身來,“去公司吧。”

陳慧茹滿臉的得意之色,看了一眼滿臉灰白的寧凝歌。

這樣的生活到底有什麽意思?

安夜曜帶著陳慧茹走了之後,寧凝歌回到房間,在陽台上看著外麵有些陰沉沉的天空,抑製許久的情緒再也忍不住了,她蹲在陽台上,把頭埋到膝蓋裏,無聲的哭了起來。

獨立支撐孤兒院的時候她沒有哭,在外麵找工作被別人看不起的時候她沒有哭,就連安夜曜明明白白的告訴她自己不愛她的時候她也沒有哭,可是現在,她卻再也忍不住了。

她沒有很高的學曆,也不是什麽絕色美人,更沒有可以令人羨慕的優越背景,她隻有一個人,還有背後的那兩個孤兒院的孩子。

她也是一個人啊,她也有尊嚴啊,可是為什麽,那個男人,可以這樣毫無顧忌的把她的尊嚴放到腳下狠狠的蹂躪,狠狠的踐踏?

當初安奶奶對孤兒院有恩,如果不是安奶奶施以援手,凝言凝語他們早就餓死了,所以當安奶奶提出讓凝歌完成她一個心願的時候,凝歌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甚至沒有問是什麽心願。

她的想法很純粹,既然有恩,就要報答,不管會付出多麽慘重的代價。

而事實是,她的確報答了,也的確付出了很慘重的代價。

她的自尊,她的驕傲,在那個男人麵前完全粉碎,而且以後,還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事情發生。

偌大而空蕩蕩的房間裏,隻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陽台的角落裏,那是連陽光,都射不到的地方。

安夜曜坐在辦公桌前,桌上攤著的資料很久都沒有再翻動過一頁。

他承認,自己讓陳慧茹回家,帶著那麽一點給寧凝歌一個下馬威的意思,他不喜歡帶女人回去,可是為了警告那個女人,偶爾破一次例也無妨。

可是寧凝歌的反應,卻讓他很吃驚。

那麽沉默,除了更加蒼白的臉色,一點表現都沒有。

一般的女人見到自己的新婚丈夫帶了別的女人回去,不是應該大吵大嚷的罵那個女人是小三,然後鞏固自己正室的地位嗎,怎麽她一點反應都沒有?

難道,是他從一開始就錯了?

寧凝歌壓根就沒想過要用安夫人的身份去做什麽事情,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一直盤旋不去的,就是她看到陳慧茹之後蒼白的臉色,微微顫抖的雙唇和水色氤氳的眼睛。

電話在房間裏周而複始的唱著歌。

寧凝歌擦了擦紅腫的眼睛,起身準備到房間裏拿手機,大概是蹲得太久的原因,站起來的時候頭暈眼花,差點一個踉蹌摔在地上。她扶著牆壁勉勉強強穩住自己的身子,來到房間裏。

“喂。”凝歌有些有氣無力,還帶著微微的哭腔。

“凝歌?”對方大概沒想到凝歌的聲音會這麽低落,有些不確定的追問了一句。

凝歌聽著手機裏傳來的熟悉的聲音,剛剛才有些平複下去的情緒又湧上心頭:“樂禕。”

如今到了這個時候,她也隻有樂禕一個人可以傾訴了。

她才滿18歲的時候就出去工作來養活凝言凝語他們,白天在西餐廳做侍應生,晚上還要去一家大排檔做兼職,樂禕,就是她在大排檔做兼職的時候認識的。

她被一群流裏流氣的小混混欺負的時候,周圍的人都裝作沒有看到,唯獨樂禕,一個女孩子,站了出來。

她從來都不知道一個女孩子的身手可以那麽好。

樂禕幫她打退了那些小混混,還跟那個大排檔的老板說:“這是我的姐妹,以後要是再有人敢欺負她,我就砸了你這個攤子。”

然後她轉過身來,對還還是一臉驚異的凝歌笑著說道:“嘿,我叫樂禕,你叫什麽名字?從此以後,我就罩著你,看他們誰還敢欺負你。”

凝歌永遠記在心裏的,就是樂禕在昏黃而劣質的燈光下,一臉陽光的笑容。

“凝歌,你怎麽了?”似乎意識到了凝歌的不對勁,樂禕的聲音也急促了起來。

“樂禕,你說我是不是活得很失敗。”凝歌哭出聲來,“我明明那麽努力的想要證明我自己,那麽努力的想要得到自己的幸福,可是怎麽就那麽難呢?我沒有學曆,沒有樣貌,沒有背景,難道就活該被人欺負嗎?”

“誰說的?”電話另一頭的樂禕一下子就炸毛了,“你是我姐妹,誰敢說你,我廢了他!”

電話那邊還有一個溫潤的男聲,在旁邊嘀咕:“你怎麽這麽暴力?”

樂禕聲音更大了,朝他吼了一句:“許康寧你說些什麽呢?”然後又轉過頭來對凝歌說道,“你別理他。好了凝歌,我們什麽時候出來見個麵好不好?放心,今日之仇,我一定會幫你報的。”

凝歌揉了揉酸酸的眼角,即使知道樂禕看不到,仍舊輕輕的搖搖頭,說道:“不用了,我沒關係的。”頓了一下又說,“樂禕,許康寧,他人很好,你一定要珍惜,知道嗎?”

樂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聲音低了許多:“他哪裏好,就知道惹我生氣。”

那也比不聞不問好啊。凝歌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容,她是有多落寞,連有人惹她生氣都覺得很好。

“樂禕,我是認真的。”凝歌慢慢的組織著語言,“以前隻有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別人能給自己溫暖。後來我遇到了你,後來我靠我自己的努力養活了凝言凝語他們,我才明白原來人需要的慰藉有的時候就是這麽簡單,一個微笑,一個鼓勵,一個擁抱就可以了。現在我得到了我從來都不敢奢望的東西,卻又開始懷念以前的那些日子了。可是現在我知道了,卻再也回不去了……”

“凝歌,你到底怎麽了?”電話裏傳來了急急忙忙收拾東西的聲音,“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不用了樂禕。”凝歌趕忙阻止她,安夜曜不準自己出去,而且她還沒有想好,應該怎麽告訴樂禕,她在短短幾天裏,就已經成為了別人的妻子。

還記得她們曾經約定過,要一起找到自己愛的也愛自己的男人,一起辦婚禮,一起做世界上最美的新娘子。那是曾經最單純的夢想。

現在,一切都成為了鏡花水月。

她就這樣草草的和一個並不喜歡她的男人結了婚,沒有婚宴,沒有婚紗,甚至連一個簡單的家宴都沒有。

“我還有事,先掛了,改天找你,對了,沒事的話幫我看看凝言他們吧,我放心不下。”凝歌匆匆掛了電話。

之後便眼神空洞的望著天花板出神。

薄薄的門板外,安夜曜準備伸出去敲門的手僵在半空,冰冷的臉上,眉頭微微蹙起。

他沒有想到,陳慧茹那番話會對她影響這麽大。

他還一直以為,寧凝歌是個沒有脾氣的。他就是看不慣她那副什麽事情都咬咬牙一個人扛著的永遠雲淡風輕的表情,他就是想讓她生氣,想看看她生氣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

如果是像個潑婦一樣大吵大鬧,估計不會由他出麵,奶奶就已經會讓她走了。

可是她沒有,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依舊是緊抿著雙唇,把眼淚流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這樣的寧凝歌,仿佛有些小時候那個倔強的小女孩的樣子了。

安夜曜猶豫了很久,還是轉身,走進了自己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