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永遠不見
暖色的燈光，刷成淺綠色的牆壁，收拾的幹淨整齊的空間，組成一個如同家一般的溫馨的地方。
方琪推開房門一步步走了進來，院長躺在床上，差不多全部變白的發絲有些散亂的披在枕頭上，布滿皺紋的麵容十分的安詳，蒼白的嘴唇彎起一個弧度，像是正在沉浸在一個美好的夢裏。
方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握住院長放在身邊的手，她的手冰涼的沒有絲毫的溫度，還開始變得僵硬，方琪像是沒有察覺絲毫一樣把自己的臉龐貼到她的手上，滔滔不絕的跟著院長奶奶講述她今天去遊樂園玩耍的快樂。
司洛站在門外，沒有進去，他隔著門上的玻璃窗，望著方琪時而大笑，時而手舞足蹈，時而嬌憨的樣子，心一點點的下沉，她應該要哭的，為什麽她不哭？
站在司洛旁邊的沈清雖然知道現在這個時刻他最好有多遠躲多遠，可是有些事延遲不得，所以他隻得硬著頭皮道，“司總，該為死者梳妝打扮了。”原本像這樣的小事根本輪不到他來費心，可是這次過世的人情況是在太特殊了。
司洛聞言，側過頭看著沈清，挑起眉頭，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沈清道，“再過幾個小時死者的身體將會完全僵硬，那時就不好換新衣服了。”
司洛點點頭，“你去準備吧。”
沈清很快的就把等候多時的女入殮師找來，司洛推門進去，他走到床邊拉起方琪，方琪茫然的看著他，“你幹嘛啊。”
“給院長換衣服吧。”
方琪搖搖頭，司洛剛想在說話，方琪就直接開口了，“我自己來。”
“琪琪……”司洛並不讚同，雖然很多老人過世後，都是子女親手幫老人換最後一次衣服的，可是他不認為方琪現在能勝任這項工作。
“我自己來。”方琪說的堅定，神情執拗，不容拒絕。
司洛見狀隻得點頭答應。
“你出去吧。”方琪道，她知道以院長奶奶的性格一定不願意讓外人看到她的身體的。
“好。我就在門外，如果你有事的話可以大聲的叫我。”司洛見到方琪點頭，才招呼著沈清離開。
入殮師捧著沈清提前準備好的壽衣，走到方琪的身前，衝著她點點頭，示意方琪可以開始了。
方琪彎下腰，慢慢的解開院長穿在身上的醫院特質病服的扣子，隱藏在衣服後麵瘦骨嶙峋的身體，她並沒有立刻給院長換衣服而是先去浴室裏接了一盆溫水放在床邊的桌子上。方琪把幹淨的毛巾浸到水裏，然後擰的半幹，用溫熱的毛巾仔細的拭擦院長的身體。
毛巾從十分明顯的肋骨處擦過，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院長有多麽的孱弱，而她之前都沒有發現，原本在記憶力，那個健壯、風趣的院長奶奶已經變瘦了，變老了，甚至連健康都不在了。
洗臉，洗頭發，洗澡，每一個指甲縫裏都清洗的十分幹淨……
等方琪幫院長清理幹淨後，她就在入殮師的幫助下一件件的為院長穿上新衣服，她伸手理平最後的一道褶皺，心中的自責幾乎要把她湮滅，平日裏她總自以為把院長奶奶照顧的很好，可是她此生穿的最後一講衣服都不是她親手買的。
一個外人竟然比她都要考慮的周到。
入殮師看出方琪情緒激動，不由開口說道，“小姐，你休息下吧，化妝部分，我自己來就好了。”作為一個資深的入殮師她自然是十分的明白死者的情緒。
方琪搖搖頭，拒絕入殮師的好意，她揭下入殮師剛剛在她幫院長洗完臉後敷上的麵膜，開始化妝，由於方琪自己很少化妝，所以她的動作不是很熟練，不過卻十分的認真。
修眉、上粉底、擦粉餅、塗口紅、上腮紅、畫眉、畫眼線……
當這一套程序完成後，方琪端詳了半響，發現口紅的顏色有點淺，她在入殮師隨身帶的箱子裏沒有發現想要的顏色，隻得把手指放進嘴裏，然後用力的咬破，在入殮師驚呼聲中，把手指上的鮮血一點點的塗抹院長的嘴唇上。
等到整個過程全部結束後，方琪望著院長奶奶顯得年輕了不少的麵容，才滿意的笑了起了來，她望著正在收拾工具的入殮師，十分真誠的說道，“謝謝你。”
入殮師搖搖頭，道，“不用謝，這是我的工作，何況我什麽忙都沒有幫上。”她看了一眼方琪還在流血的手指，道，“你還是去包紮一下吧，如果感染了就不好了。”
“恩，我知道了。”方琪再次真誠的道謝，“謝謝你。”
院長奶奶這一生無兒無女，把自己所有的精力，心血，財產都奉獻給了孤兒院，所以她連一個可稱之為家的地方都沒有。院長一生好強，定然不願意死後還霸占著別人的地方，況且既然沈清礙於司洛不敢說，她也知道院長奶奶是不能在留在病房裏，而她又不願意把院長奶奶送到太平間，所以在第二天方琪就決定下葬。
司洛原本是準備花一筆錢幫院長買一塊墳地，可是方琪拒絕了，院長奶奶是那麽熱愛熱鬧一個人，她怎麽能忍受自己被冷冷清清的埋在黑暗的土地裏，她了解院長奶奶，她也一定是想跟孩子們繼續在一起的。
第二天，天空有些昏沉，太陽還躲在雲層裏不肯出來，到了十一月中旬的天氣已經開始變涼了。
方琪穿著黑色的衣褲，長長的頭發用一根頭繩挽起來固定在腦後，一大早她在司洛的陪同下由院方的車把院長奶奶送到上一次火化孩子們的那家火葬場。
相較於其他人過世，兒孫滿堂，媳婦兒子哭成一團的場景，院長奶奶這邊就顯的過於的淒涼了，除了方琪和司洛兩個人外，沒有眼淚，沒有哭天搶地，甚至連紙錢都沒有燒一張。
雖然司洛是準備了風光的葬禮，可是人都沒有了，要那些形式化的東西做什麽？
火化結束後，方琪從工作人員的手中接過黑色的骨灰盒，原本那樣活生生的一個人，到了最後隻剩下這麽一個小匣子。
她一手抱著骨灰盒，一手抱著一個相框，她邁著極其緩慢的步子向那一片埋葬十三個孩子的海域走去。
司洛安靜的跟在方琪的身後，一步步走著。原本兩個人融合在一起的影子在太陽的照射下慢慢的分成了獨立的個體，就如同他們現在的情況一樣。
再遠的路都有走到盡頭的時候，時至中午的時候，方琪來到了那一片海域，她把相框靠在自己的腿上，抱緊懷裏的骨灰盒，望著依舊平靜美麗的海麵。
司洛站在遠處並沒有靠近，隻是沉默的望著那個孑然而立的人兒，放在身側的手握緊了又展開，反反複複，如同他現在起伏的心情一般。
清涼的海風吹起方琪的額前的長發，散亂的發絲遮住了她的眼睛，像是要遮住她眼底的悲傷一樣。
一個多月前，她在小西和林伊南的陪伴下，在這裏的埋葬了十三個弟妹，一個多月，她曾經站過的地方，埋葬在她人生中亦父亦母的人。
她緩緩的打開骨灰罐，抓起一把骨灰，抬起手臂用力的一揚，骨灰隨著風散落在海麵上，這時一個小海浪湧了過來，激起一朵朵的浪花，像是在迎接什麽一樣。
院長奶奶，你感覺到了嗎？孩子們來接你了，到了天堂你們一定可以過的幸福。
‘嘩啦啦’不斷湧過來的海浪像是孩子們的笑聲一樣，那激起的浪花，就像孩子們明媚的笑容，那一聲聲‘方琪姐姐’又在耳邊響起了。
方琪沒有哭，她在微笑，凝視著湧動的海麵的，她叮囑道，“照顧好院長奶奶。”
一陣海風吹了過來，像是孩子的答允的聲音，漸漸的海麵恢複的平靜，她拿起靠在腿邊的相框抱在懷裏，相框裏的院長正在慈祥的微笑著。
許久過後，司洛走了過來，他有著遲疑的環住方琪瘦弱的肩膀，輕聲說道，“我們回家吧。”
“家？”方琪的聲音裏帶著沙啞，“在哪裏？”她望著司洛，揚起唇角，笑容悲傷，“我已經沒有家了。”她從小到大最希望的就是可以有一個家，可是當她要實現的這個夢想的時候，驟然被狠狠的推醒，一直到現在距離這個夢想越來越遠。
“我給你一個家！”司洛脫口而出。
方琪笑了起來，“你拿什麽給？”她輕聲的說道，“不要忘了我是別人的老婆，你是別人的未婚夫。”
“我……”司洛的手下意識的一緊，像是要抓住什麽一樣，“你不相信我？”
方琪不在看司洛，她抬起手來理了理額角的發絲，“司洛放我走吧。”
“我不要！你想都不要想！”司洛厲聲道。
“可是我已經沒有辦法留在你身邊了。如果在這樣下去我會死的，這樣你也不肯讓我離開嗎？”她沒有辦法忘記院長奶奶的死跟司洛有著脫不開的關係，她也沒有辦法忘記那一日她苦苦哀求，求他不要停掉院長奶奶的藥，可是他置之不理。
“不放！我不會放你走的！”司洛反反複複的說著，像是在努力的說服自己，可是他握著方琪肩膀的手卻不自覺的鬆開了。
方琪後退兩步，拉開與司洛之間的距離，“司洛，希望我們永遠不要再見麵。”說完她準備離開，卻在轉身的那一刻眼前一黑，直接暈倒。
“方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