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無悔

李景霆意料之中的一挑眉:“非也。和勢如中天的王家,還有皇室姻親的隴西同時惹上怨結,本王沒那麽蠢。何況人都沒了,本王不會為一時意氣,而壞了棋盤全局。”

鄭斯瓔些些意外,卻也是一笑,帶了兩分讚賞:“王爺眼裏隻瞧得江山,情義羈絆道義皆可為棋。人人都說,王爺是千年老鐵樹,然而斯瓔以為,王爺這般坦**,也不失為英雄。”

李景霆一聲冷笑,打斷了女子話頭:“你無需恭維本王,隻需回答,是不是你和李知燁勾結,讓靜嫻伶仃而亡?”

“不錯!”鄭斯瓔應得幹脆,目光如炬,“王爺的影衛好本事,這麽快就查出了真相。他李知燁要逃脫罪名,我要報私人之仇,各取所需。不過,既然王爺不是來問罪,那又有何貴幹?”

李景霆的拳頭暗暗在袖袍中攥緊,臉上依舊深沉似海:“你們本就知靜嫻病入膏肓,還讓她來王家別邸做客,美其名曰散散心,有宜養病,終究讓她在荒郊野外喪了命。整件事天衣無縫,誰也怪罪不到誰頭上去。然而,若不是病死,而是被人蓄意毒死,整件事的黑白,恐怕就要掉個了。”

最後半句話如一記尖刀,刺得鄭斯瓔霎時色變。

“王爺什麽意思?”鄭斯瓔凜凜直視李景霆。

李景霆盯緊了女子的反應,冷笑愈狠:“是,是病了,然而還不到無藥可救的地步。李知燁卻沒了耐心,又因之前關於公主和舊時奴仆的風言,懷恨在心,於是趁公主住在王家,一杯石中玉,毒死了公主。”

“你胡說!”鄭斯瓔尖叫起來,一字一頓如從齒縫迸出,“沒有!沒有毒死她!她是自己病死的!誣陷,這是誣陷!”

李景霆暗中把拳頭攥得咯咯響,勝券在握:“本王已備好了仵作,隨時都可開棺。是真是假,為何而死,彼時都一清二楚,誰也抵賴不得。”

鄭斯瓔的眸底終於劃過抹慌亂,狠狠咬著下唇,目迸怒火:“原來,原來,王爺當時就做了手腳,故意把罪栽在我倆頭上?”

“不錯。”李景霆應得幹脆,“當然了,本王說了,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如果鄭大姑娘能做樁好買賣,本王也會把真相咽下去。”

鄭斯瓔心中一動,壓下慌色,目光如電地逼視男子:“王爺到底想幹什麽?”

“本王的影衛把一切都查得清楚。害死靜嫻的條件是,辛六姑娘入獄。所以,調個頭,很簡單。”李景霆頓了頓,不容置疑,“隴西李和王家出麵,救出辛夷。”

“救出辛夷?”鄭斯瓔重複了這四個字。

“本王不管你們當初,是以什麽理由讓她進去的,也不管你們如今以什麽法子,把她弄出來。本王隻要三日後,辛夷完完好好地站在我麵前。本王會親自去接她,汝等別想耍花樣。”李景霆微微眯了眼。

鄭斯瓔眉目扭曲,眼露妒色,一聲自嘲的笑:“真搞不懂,那賤人到底有什麽好,棋公子鍾情至此,如今連晉王,也要陷進去了?”

“這就不關你的事了。”李景霆冷冷地打斷,“你別想拖延時間,本王沒有耐性。對了,忘了告訴你,本王才去過隴西李,同樣的話,已經給李知燁說過遍了。而李知燁,已經同意了。”

這半句話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鄭斯瓔刹那泄了氣。

她臉色由青變白,掙紮不定,良久才緊咬牙關,恨恨啐了口:“好,本姑娘應了!三日後,王爺在天牢門口接人!”

言罷,鄭斯瓔氣結,直覺胸口發悶,一刻也無法久待,竟是連禮也不行,徑直就調頭回,可腳步臨到府門口,又驀地頓住。

“王爺!”

“還有何事?”李景霆微愣,也停下轉回的腳步。

鄭斯瓔背對著李景霆,麵前是五姓王家,高門朱戶,府裏奴仆正喜氣洋洋地,往遊廊掛上紅燈籠,準備著自家義小姐和蘭陵蕭氏的聯姻。

一切都那麽刺眼。刺得鄭斯瓔心肝俱裂。

她眸底劃過抹狠色,似乎下了什麽決心,正色道:“王爺可還記得,臣女說過的話:臣女和王爺,或許某一天,能是盟友?”

李景霆意味深長地笑笑:“自雨亭水流如秋,鞠蹴球過如飛。佳人紅衣,言猶在耳。”

“那就請王爺,不要忘記這番話。”鄭斯瓔的貝齒倏忽咬進下唇,一滴滴血淌下來,猶比胭脂豔。

她兀地回過頭,毫無躲閃地直視李景霆,一雙鳳眸雪色凜冽,比電光還攝人幾分。

“這一天,快了。”

於是,三天後的大明宮,離李景霆救人期限還有最後幾個時辰。

皇帝李赫坐在麟德殿簷下,擺弄著懷裏的瓷罐,瞧著詭異豔麗的蠱蟲,笑得沉沉:“,你看看它們,多精神!”

一襲破舊麻衣,靠在殿前紅柱子上打盹兒,半睡半醒,隨口應道:“聽鳳仙徒兒說,這就是你當寶貝的蟲子?”

李赫點點頭,看蟲子看得出神:“多好的小家夥兒們……乖,都乖乖的……”

睜開半隻眼,歎了口氣:“如不是為棋榜的事,我懶得進宮,就陪你嘮嗑蟲子?當老夫閑哩。這種事兒,也就鳳仙徒兒和你上心了。”

李赫沒好氣地盯了半眼:“你不懂,你們都不懂,罷了……進宮真是委屈你了……說罷,棋榜怎麽了……”

“老夫評定,又有一人上榜。隻是,拿不準釋的詞兒。”從懷裏掏出本沾滿油漬的破書,搔了搔頭。

李赫哭笑不得:“你一生一榜,命為棋榜。你都不知道怎麽釋,還有誰知道。問朕?朕更不知道。”

也有些不好意思,強著脖子道:“我隻是拿不準!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哩!反正棋榜是給帝王看的,你若不幫忙,我隨便擬個上去,最後虧的是你們!”

“說罷說罷。是誰,能難得了你。”李赫珍重地放下瓷罐,忍笑朝棋榜怒了努嘴。

“鄭斯瓔。”

一出口,李赫就差點唬一跟頭:“給的什麽字兒?”

“哀。棋哀。”

李赫砸砸舌,不置可否:“棋哀?這個字兒人呐。”

正色點頭,不似玩笑:“不錯。鄭斯瓔上榜,曰:棋哀。隻是釋詞……”

“無悔。”

李赫兀地接了話,抬眸一笑,重複了這兩個字:“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