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下)

番外下

我躺在禦花園的草坪上,仰頭看天。

早就從南邊除魔回來了,但懶得見人,幹脆就不聲不響地進宮。

一片羽毛從天上飄落下來。

那是一個同為黑發的漂亮少年,他隨意地展著雙手,在空中飛翔而過,背後一雙實體的翅膀雪白純潔,自由地拍打,在地上蜿蜒出一個移動的影子。

他輕輕地哼著歌,風拂過他臉上的笑容。那琥珀色的眼裏仿佛永遠帶著快樂,微微卷曲的頭發飄在空中自然得像一曲舞蹈。

我嘴裏叼著青草,一時間看楞了。

那是人還是魔物?

答案很快揭曉,他是神子的新老師。

那,他也是我的老師?

倉央……大海的意思。

竟把自己比作大海麽?好臭屁的人。

我坐在屋頂上,看著那人在侊孝書房裏談笑風生。

不怎麽教我們的嘉魚竟會找人來代課?哈,簡直是個笑話。雖然近幾年他變得經常在人界出現,但他可沒把我們放心上。

——是侊孝請嘉魚找他來的吧。他又有什麽目的了?是因為嗣音的什麽預言?

我忽然對那個少年有些同情,仿佛見到了百年前的自己。

眼睛不自覺地跟著那個漂亮的少年。

“下次帶你出去玩~”——他也被侊孝迷惑了……

我極為不爽地闖進書房,不顧文武官看到我的驚訝、喧雜。

“淵欲?……這次回來得倒早。”侊孝擺出一副好哥哥的樣子。

——我已經看得很膩了。

我挑起侊孝的下顎,“讓人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就那麽高興?”一度操縱我還不夠,現在又想對那個少年做什麽?無恥的偽裝師。

我故意忽略那個少年。——反正無論我做什麽大家都不敢說反話……嗬嗬。對別人笑還不如在失望前先讓人對力量臣服。

那少年護著侊孝。同為黑發的他根本不怕我。

真是個笨蛋。“你算什麽東西。”我惡意地說。

侊孝像個好學生,有理地護著倉央,“他是我們老師。”

我裝作不知道換老師的事,就近地審視這個單純的少年。

他卷卷的長發黑漆漆的,我伸手一摸,果然是真的黑發,軟軟香香的。

除了我以外,唯一的黑發嗬……

我忽然非常火大,侊孝明明就是個偽君子,為什麽每個人都信他?

倉央他,什麽都不知道!這個傻乎乎的黑發灼華!

“站住。”不爽他忽略我的存在,我用劍攔住他的去路。

本以為他是文殿一類的人,不料也能抖出些武料來,雖然……對我來說隻是小菜一碟。

“啊!糟糕糟糕!”他徒掌拍滅我發梢上的火苗,雖然那是我自己的灼華造成的。

我有些吃驚地看著他灼傷的手心,……他在幹什麽?損失灼華的是我啊,跟他又沒有關係……

我心裏咯噔一下,隨即笨拙地製造出水球想給他的手冷敷,卻不料那小笨蛋不知為何轉身就逃,結果水球將他全身都弄濕了。

他可憐巴巴地揪著衣角,看上去挺小樣的。

我忍笑地看他手掌。

——幸好傷得不重。

雖然這麽說有點奇怪,但我覺得他很可愛……

想到什麽就去做。我戲弄地咬了他的鼻子。

他驚訝地紅著鼻頭,嘟起小嘴倒退數步,開始劈裏啪啦地擺出小老師的架子訓我。

他理所當然地說,灼華不是濫用的,該用在重要的人身上。

我心一寒。

重要的人?……嗬……沒有那種人。

也許除了鸞尾,對我來說,已經沒有‘重要’兩字了吧,可我連它都救不了。

可能是我的表情轉冷,他露出怕怕的眼神。

我冷笑。

……每個人都一樣不是麽?都怕我……都和我保持距離……他是黑發又如何,他畢竟不是神子,和我的等級差了無數倍,怕我是自然的……

不料他卻扭捏地從背後拿出個奇怪的盒子,盒子裏有著一個古怪的遊戲。

……

除魔輕而易舉的我,竟然在這遊戲上輸了好幾次!?==|||。

我亂沒麵子的把那個叫‘任天堂’的東西摔還給他。“哼!”

他得逞似的哈哈亂笑,眉眼裏都透漏著天真,看我的眼神根本沒有那種千篇一律的奉承與躲閃。

我竟覺得心情有些好,雖然在遊戲裏輸了那麽多次……

“呀,那個……”倉央在禁室門口絆了一腳,差點摔倒。

我一愣,在鸞尾麵前加了層結界。“你來這做什麽?”我壓低聲音。——畢竟我每次來,都是秘密的。

他四處張望一下,由於結界的遮掩,沒看到鸞尾的樣子。

“我在找侊孝啦,他……”

我臉色絕對不好看。

照理說,沒人能破禁室的封印……即使有,50年來,又有誰敢進來?這裏關的……嗬,可是高等魔物呢。

到這裏來找侊孝?……笑話。

我不允許。別人怎麽可以看到鸞尾……這個樣子。

他乖乖地閉上嘴,轉頭想走,又猶豫了一下轉頭。

他眨巴著琥珀色的眼眸,看了我一會兒。

我哼了一聲,別過頭。

有時候他會露出這種表情……說不清是懷念還是著迷的眼神。

隻是……雖然他將眼神投在我身上,我卻很清楚,那不是在看我。

“淵欲……你哭過了?”

“胡說!……叫你快滾沒聽到麽!”我莫名地煩躁,摔碎手裏的酒杯。

“呃?酒?”他好奇地湊過來聞了聞,“原來這世界也有酒啊……你喝光嘍?”他竟然又折回來了。

這個……笨蛋,不是要找侊孝麽?杵在這裏做什麽,真想揍他一頓。

這裏隻能存在我和鸞尾兩個。

“……我叫你……滾!!!”我握緊了銀白龍紋劍,最後一次警告。

他有些賭氣地嘟嘴,嘴裏唧唧歪歪地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便變出了一排高低參差的酒瓶子,每個瓶子邊上都放了一杯子顏色不同的酒液。“這才是品酒!你那種二鍋頭一樣的酒我才懶得喝呢,你還怕我搶你的酒啊!真是的……”

他嘖嘖嘴,見我陰著臉不說話,便嘴角一翹,還想再說些什麽,卻忽然僵了笑容。

他靜靜地看著鸞尾,眼裏再沒一絲玩笑的意思。

“……!!”他看到了?……可我明明加了結界。他的灼華有那麽強麽?

“鸞……尾……?”他眼睛睜得很大,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

鸞尾冰藍色的眼睛無神地望著地上。

他怎麽知道我給它起的名字?

他渾身發著抖,眼裏竟然情不自禁地流出淚來,“誰做的?是誰做的!!”

見他試圖去拔那些管子,我急忙拉住他,“你別亂來!”

他哭著咬住下唇,“它是鸞尾,我知道它是鸞尾的……混蛋,是誰幹的……誰幹的!!!”

我皺眉……

他胡亂地抹臉,混亂地問我,“怎麽幫他?怎麽放了他?”

濕潤的琥珀眸子痛心地看著我,又不知所措地打量鸞尾。“不能割斷那些管子麽?我……我要怎麽做?……放了……”他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鸞尾微微抬起冰藍色的眸子,靜靜地打量眼前的倉央。

他也有五十多年沒見過其他人類了吧。

沒見誰為鸞尾哭過,我有些僵硬地扶著他的雙臂,覺得心裏有些異樣。

他是真的關心鸞尾……“你見過它?”

他拚命點頭。

……看來是朋友。

“那些管子……”我咽了咽口水。“是吸取魔物灼華的東西,切斷固然可以,但也會因此魔性積蓄,一旦與體內的聖水相斥,鸞尾……必死無疑的。”

他疑惑地看了我很久,“淵欲,你是不是沒研究過典籍?還是別人誤導你啊?聖水是可以化解的啊!”

他吸吸鼻子,慌慌亂亂變出一個大瓶子,“麻煩你給我一顆穩定灼華的貓眼石,其他的解藥我來配。”他操起一邊的酒液就往瓶子裏倒。

隻要我想要,貓眼石並不難找。

我拿著石頭進入禁室的時候,他正撲閃著翅膀,小心翼翼地往鸞尾嘴裏倒著**。

我渾身一震,想起五十年前嗣音也是這樣,一盞聖水奪走了它的自由。

“你幹什麽!”我幾個跳躍,揪住他的領子摔到地麵,一腳踩在他的手腕。

瓶子裏的水差點打翻出來,他驚訝地用另一隻手抱住,才沒讓水潑出太多,隻是痛得他嘶啞咧嘴的。

“好痛……”他眼角還殘著些透明的淚水。“我給他化解聖水啊……淵欲你這是幹什麽?”他又急又委屈,不平地瞪我。“走開啦!”

我頓了頓,才意識到是自己反應過度了。

“抱歉……”我挪開腳,拉他起身,順便幫他揉了揉手腕。

他看著我,不知想起了什麽,莫名其妙地紅了臉,隨即又一驚一乍地眨了眨眼,噔噔噔地跑到鸞尾那兒踮腳一飛,試圖將**灌入鸞尾嘴裏。

它冰藍色的眼睛不悅地閉上,堅決不喝任何東西。

現在維持它生命的就是那些管子了……自從被逼喝下聖水起,它就不再吃任何東西,“要不……”我試試?

“鸞尾,你不認識我不要緊,先喝掉好不好?”他抱著鸞尾漂亮卻毛色暗淡的頭顱,好像又要哭了。

鸞尾隻是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顯得楚楚可憐,卻堅決不再聽信別人。

“我不知道你是魔族……但那也沒關係,你就是你。將來你還要活靈活現地活下去的。喂,振作點好不好?今後還有幾千年呢,你不能一直困在這裏。”他輕輕地撫摸著鸞尾的羽毛,“我們出去吧?是鳥就應該自由地飛的,你想去哪就去哪,隻是不能在這麽受苦了……喂喂喂!!你理我一下好不好?”一直得不到它的反應,倉央吸了吸鼻子,敲鸞尾的腦袋。

鸞尾顫著睫毛,身子微微一動,牽扯了管子,頓時嗚咽了一聲。

倉央勉強地笑著掰手指,“你啊,有變身灼華,可以變成小鳳凰、白狼、人。”他變出一疊大大小小的圖片,有幾張拿不住便飄了下來。

我默默地撿起,發現圖上如鏡子般地展現著一隻小尾鳳凰還有藍色短發的男子。

倉央紅著眼眶看了看它身上狼藉的管子,板下臉,信誓旦旦地說,“你很可愛也很強的,現在絕不是終點,……隻是暫時,你的生命很長很長,你願意一直待在這兒?你還有很多東西沒體會過呢,我們一起克服現在好不好?”他抱著鸞尾,輕輕地撫摸著它枯燥的毛發,像在對待最華麗的羽翼。“如果我不能放走你,我就和你一起待在這!身上插滿管子!”

鸞尾眨了眨冰藍的眼眸,凝視著倉央勉強的笑臉,痛苦裏竟帶著些清澈來。

倉央一股腦地將**倒入它的嘴裏,它猶豫了很久,才賭博似的咽了下去。

倉央變出刀子想去割管子。我頓了頓,伸手按住了他手上的刀柄。

他不安地看著我,“……聖水馬上就可以化解了,我想……我想先割斷……不行麽?……這些管子對他來說並不是好東西吧……”他的擔心溢滿了眼眶。

我微微一笑,揉了揉他的頭發。

他疑惑地咬唇。

“……謝謝。”我這輩子沒對人說過謝謝,他卻隻是嘟嘴搭了聲“哦。”

==|||……說實在的,我有點不爽。不過,也許……大概……鸞尾能夠擺脫這些管子了也不一定。

我伸手觸碰它的身體,用灼華去感知它身體的狀況。

倉央緊張地看了我一會兒,好容易見我鬆了口氣,他頓時綻放出一個笑容來,“行了是嗎?可以弄斷管子了是吧?”他激動地拉我的袖子。

我高興地親了親他的額頭,很久了,已經很久沒有高興的感覺了……“對。”

他卻頓時渾身僵硬,臉色複雜地轉移視線。

我攤開雙掌,對所有的管子急劇升溫又立馬降溫,幾次之後,管子自然老化,稍稍碰一下就灰飛煙滅。

鸞尾無力地橫倒在地上。

“鸞尾,變身啦變身!變成小鳳凰恢複的話,需要的灼華也會減少嘛!”倉央跑過去用腦袋蹭著鸞尾。“鸞尾,鸞尾,鸞尾……”

大概是被他煩到了,鸞尾摸索著變回了五十年前初次見他的樣子,雖然毛色並不鮮豔,但卻小巧玲瓏,討人喜歡。

我抱起無力的它,覺得手心酸澀。“對不起……鸞尾。”

它一如既往地用冰藍色的眼神告訴我,——不怪你。

我低聲笑了……

幾百年了,有多久沒這樣笑過了。

心裏暖暖的,很溫潤很舒服的感覺,就像被最順滑的絲綢拂過。

倉央抿著唇,微微鬆了口氣。“鸞尾……如果想留下……那……就拜托你照顧了。”他向我鞠了一躬。

我看了他很久。

“……嗯。”

倉央,你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嗬……

多特森林。——設置三重結界。

這麽小兒科的東西,但對一些武殿來說,卻是大事一件。

多特裏不乏低等魔物,但竟然不用我怎麽出手。

因為隊伍裏有個厲害的孩子在。

那是一個吸引人注意的男孩,一頭紅色長發耀眼得很,隻是臉色不怎麽好看,施加的灼華也像在泄憤一樣。

——大概在學校裏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吧。

我無聊地騎在坐騎上,看著他動一動手指,就指示低等魔物抹脖子、剖心、撞樹……

是誘惑灼華吧?很稀有呢。——據說幾千年才出一個。

本以為他不愛說話,但一說話就把我唬到了,“淵欲是吧?……是神子就了不起?你和那個侊孝……誰也別想奪走我的倉央。”他騎在樂獸身上,看也不看我便吐出這句話,害我愣了很久……

‘他的倉央’?

我心裏有點不是滋味。“還沒束發的小鬼,把他當你哥哥了啊?”

他將魅惑的眼睛轉向我,似乎想對我用誘惑灼華,可惜,他現在的能力還是比我差一等的。

他略微泄氣地抿了抿唇,“你們別想……倉央他是……我的……哼!”,他垂下頭,惱羞成怒地駕獸率先離去。

……這孩子和倉央又有什麽關係了?……==|||……感覺怪怪的,不怎麽舒坦。

我忽略背後的些微冷汗。

若束發了……我還能抵禦他的誘惑灼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