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梅子黃時雨(三)
那家丁在梅樹底下挖出一個方形紫檀木匣,雙手捧著遞了上去,肖夫人漫不經心地打開,隻聞得一股腐敗惡臭的氣味直衝腦門。慌忙用手中的絲帕捂住了鼻子,定眼看去,在場諸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氣。隻見那匣中一團黑黢黢、毛絨絨、軟綿綿的阿物兒赫然在目。仔細一瞧,原來是一隻身子緊緊蜷成一團,麵目猙獰,血肉模糊的死貓瞪大了雙眼呆呆地望著天空,眼底閃著妖異的光芒。爪子死死扣在匣邊,臉上滿是驚恐萬狀的神情,呲牙咧嘴,透露著臨死前的掙紮與不甘,似乎還能聽得見它撕心裂肺的慘叫。身上的皮毛已經開始腐爛,甚至看得見一條條白色蠕動的小蛆,隱隱的蘊含著一種詭異,沒來由的教人頭皮發麻。
肖夫人杏眼圓瞪,手像捧著一塊熱炭似的,驚叫了一聲,尖利顫抖的音調刺透耳膜,震得眾人的腦袋轟隆作響。那匣子立時被遠遠兒扔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鏗的一聲悶響。匣子傾倒,黑貓滾落出來,唬得一旁圍觀的丫鬟媳婦們驚聲尖叫,後跳幾步一哄而散。
肖夫人扶著魏昌家的,整個身子似乎軟倒在她肩上,胸口的惡心一下一下衝撞著喉嚨,怎麽也忍不住。哇的一聲,汙穢之物吐髒了自個兒新做的妝花緞裙。那魏昌家的也顧不得惡心,急忙伸手輕輕怕打著肖夫人的後背。
肖夫人臉色蒼白,邊吐嘴角邊抽搐著,再也不敢看那貓兒一眼,心有餘悸道:“這是什麽醃臢玩意兒,還愣著幹嘛,還不趕緊拿出去丟掉。”
眾人聞言,你推我讓,隻有幾個膽大的粗使婆子,強忍著惡心與害怕上前收拾。忽聽魏昌家的“咦”了一聲,從死貓旁邊的匣子底撿起一個物什,翻過來一瞧,原來是個白色布偶,胸前用朱砂在心口的位置點了一圈紅點,直插著寸許來長的鋼針,旁邊用紅絲線繡著一行字:甲寅年七月初一酉時。⑴
肖夫人偷眼看去,見那一行小字,頓時臉色一大變。疾步上前將那布人搶過攢在手中翻來覆去。眼露寒光,嘴角噙著一絲詭譎的笑意,冷聲吩咐道:“給我把另一株梅樹挖開。”
雨霏聞言,白色鮫綃麵紗下的臉龐頓失血色,嘴裏囁喏著卻說不出話來。手裏撕扯變形的帕子暴露了心中的不安與恐懼。
這一切都被肖夫人盡收眼底。
沒到一炷香的時辰,從另一株金錢綠萼下掘出來一模一樣的匣子,匣內是一根斷了幾節的枯藤纏繞的布人,心口也有朱砂點和鋼針,隻是那行字卻是:乙未年二月初十卯時。
肖夫人臉上露出了然的神情,笑著舉著那布人道:“這是什麽?難怪郡主方才對妾身多番阻撓,原來是為了遮掩這不可告人的秘密。”
雨霏身子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險些跌倒在地,卻仍佯裝鎮定強辯道:“姨娘說什麽,本宮可聽不懂。一個布娃娃而已,怕是丫頭間有了齟齬,哪個促狹鬼鬧著玩罷了,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肖夫人冷笑道:“郡主說的倒是輕鬆,推的幹淨!妾身倒要請教您,一個小丫頭又怎麽會知道皇後和太後娘娘的生辰八字?”
院中響起了一陣倒抽涼氣的聲音,底下眾人互相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雨霏臉頰通紅,鼻尖上滲出點點汗珠,隻緊抿著嘴不言語。
肖夫人遂得意笑道:“郡主不說話那就讓妾身代你說。郡主前幾日因賀禮一事被太後她老人家責罰,所以心中不平,難免怨懟。隻是妾身真想不到,郡主平日裏看上去溫婉賢淑,心思卻這般歹毒。竟暗地裏施巫蠱之術詛咒皇後與太後娘娘。”
一旁的江嬤嬤深諳其中的輕重,忙急道:“事情尚未弄清楚。肖姨奶奶莫要含血噴人。”
肖夫人冷哼一聲,眸裏藏著的寒意如箭一樣射出:“有膽子做就別否認哪。在場這麽些人可都看著呢。難不成這害人的東西也是妾身憑空變出來的?”
雨霏鄙夷地瞥了肖夫人一眼,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姨娘無中生有也不是第一次了。這回莫不是要效法漢武帝的江充⑵不成?”
肖夫人抑製住心底的怒氣,眼睛直勾勾地對上了雨霏質問的眸子,目光裏閃動著森然的殺機:“魏昌家的,你來說說看。若是府中有人行不軌之術該如何懲處?”
魏昌家的偷偷瞅了瞅雨霏那如寒冰般清冷的麵容,又瞧了一眼肖夫人那滿含殺氣的雙眸,心中沒來由的湧上一絲恐懼,為難道:“若是府裏的下人犯了這等醃拶事,確是大逆不道,依照規矩,輕則打五十個板子發賣出府,重則立即杖斃。可郡主金枝玉葉,這。。。。。。”
肖夫人橫眉倒豎,怒目而視,喝道:“什麽這啊那的,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郡主雖然身份尊崇,但說到底也是咱們王家的媳婦。看在郡馬爺的麵子上,就網開一麵,那請郡主殿下自個兒選吧,看您是要褫衣杖責呢,還是要三尺白綾。”
底下的丫頭婆子聞言,都大吃了一驚。想不到這肖夫人竟如此陰狠毒辣,褫衣杖責就是要受罰的人脫去衣衫,在眾人麵前隻著小衣受刑。哪怕對他們這些下人來說都是奇恥大辱,更何況是最重顏麵的郡主,就算僥幸挨過了板子,恐怕也沒有臉麵活在世上了。看來肖夫人這一回誓要將郡主逼上死路才罷。
杜若此時也已經明白肖夫人打的狠毒主意,心中暗暗驚懼,忙幾步上去擋在雨霏身前,高聲怒喝道:“姓肖的,你居心不良,誣害郡主,還要在府裏動用私刑。若是今日殿下傷了一根頭發,我們王爺必定踏平謹明侯府,攪得你們雞犬不寧。”
肖夫人嘴角邊綻放出絲絲森冷刻毒的嘲弄,揮手一巴掌甩在杜若臉上,那一掌力道十足,打得杜若跌坐在地,眼冒金星,嘴角淌著一線火紅的鮮血:“你是什麽東西,敢威脅本夫人。你們這些奴才已經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敢在這裏叫囂。一會子等郡主娘娘歸了西,要不要也賞你個恩典一塊兒隨了你的好主子去啊。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兒不是?”
又彎下腰狠狠捏著杜若的下巴,纖長的指甲掐出一道道深深的青紫痕,因笑道:“嘖嘖嘖,這麽個如花似玉的模樣倒真是可惜了。賣到窯子裏去也要值不少銀子呢。若是前兒你答應跟了仁兒,又怎會落得如此田地。不識抬舉的賤胚子!”
遂吩咐後麵隨行的婆子道:“既然這丫頭如此忠心,咱們就成全了她。來啊,先賞這賤婢五十板子。教教她什麽叫尊卑長幼。”
雨霏輕輕拂開杜若遮擋的手臂,越眾而出,麵含譏諷,目光冰冷如刀。
肖夫人被雨霏眸中咄咄逼人的寒光弄得心中一顫,後退了兩步,隨即又轉緩了神色,皮笑肉不笑道:“郡主可別怪妾身,妾身這也是沒法子。誰都知道巫蠱厭勝罪大滔天,若是傳揚了出去,被上邊知曉,不止底下伺候的這些人,就連郡馬爺和瑜哥兒恐怕也難逃一死。還請郡主殿下為大局著想乖乖兒受罰吧。”
雨霏麵如寒秋,眼神清冷,波瀾不驚道:“姨娘既知此事非同小可,自然也懂得隻要和巫蠱沾上了一點邊兒,不僅禍及數百上千條人命,更加牽連到一個家族的興衰榮辱。姨娘真的以為自個兒能獨善其身不成?就算你能置身事外,難道就不顧忌四弟、五弟還有七妹妹了不成?”
肖夫人聽她提及王淑雅,怒火在心中燒得更旺了,冷笑道:“郡主還真是關愛弟妹呢。真讓妾身好不感動。您放心,皇後娘娘自然會護咱們周全。您就安心地去吧。”
說罷,高聲喊道:“來人,將那弓弩呈上來,既然郡主殿下為難,就讓妾身代您選一樣吧。聽聞郡主自幼被王爺帶在身邊,有道是虎父無犬女,王爺軍功彪炳,您必定也與尋常閨閣不同,自然是瞧不上白綾這等柔弱之物的。因此妾身想來想去,還是這硬弓弦最適合您。”
複又嘖嘖笑道:“瞧郡主這纖細白嫩的脖頸,若被這弓弦纏住,恐怕一下子就要身首異處了呢。”
說著拍了拍手,院外聞聲衝進來一大群五大三粗,凶神惡煞的家丁,一擁而上將杜若、桔梗等丫頭以及江嬤嬤等人按倒在地,杜若拚死掙紮著,奈何寡不敵眾,隻能拚命高喊道:“毒婦,你壞事做盡,不得好死。一定會有報應的。”
為首的一個家丁滿臉橫肉捧著一把閃閃發亮的硬木弓弩一步步慢慢地向雨霏走去。。。。。。
⑴在東北漢族和滿族地區過去有一種蒸貓詛咒,將心裏痛恨的人的生辰八字、姓名寫在紙上,與一隻貓一起放在蒸籠內蒸煮,貓在籠中掙紮慘叫,而受詛咒的人也會象貓一樣,不得好死。
⑴漢武帝晚年,丞相公孫賀之子公孫敬聲被人告發用巫蠱詛咒武帝,寵臣江充奉命查巫蠱案,他指使胡巫及宮人預先將巫偶埋在太子和衛皇後床下,以此來陷害皇後和太子。皇後衛子夫和太子劉據因巫蠱之禍相繼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