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隻愁衣食耽勞碌(一)
杜芷善這幾日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真想不到自個兒竟然也有揚眉吐氣的一天。雖然謹明候囑咐了一番,今後大事皆需請示郡主,不得擅專,確有些美中不足,但好歹是個當家,這點缺憾也就算不得什麽了。
往日裏看婆婆主持中饋,殺伐決斷,井井有條,曾頗有些羨慕。時至今日,自個兒上手方知知易行難的道理。若大的侯府,每日家應承,回事,客禮,吊慶之事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件。再加上銀子調度,下人差派,發物取件,直累得夜夜三更天方才睡下,連茶飯也不能好生吃得。可歎身邊的丫鬟陪房皆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問起話來鬼鬼唧唧,做起事來蠍蠍螫螫,連個商量的人選也挑不出來。直把自個兒累得個臭要死,連素日禦夫爭寵的心思都沒有了。
這會子管事媳婦們剛剛回過事兒,各自領牌應差去了。杜芷善斜倚在螺鈿百鳥花葉紋美人榻上直喘著氣兒。接過一旁小丫頭端上來的一盞核桃酪,細細兒咽著,又命丫鬟拿了美人槌輕輕兒捶著腿,方才覺著好了些。正在心底暗暗盤算著幾件大事兒,忽聽得有人來報:“郡主殿下駕到。”
杜芷善一驚,忙用手攏了攏頭發,整了整衣衫,率人迎出院外。
雨霏輕紗遮麵,眼眸含笑,與往日清冷孤絕大不相同。竟親身扶起杜芷善,妯娌二人攜手同入室中,分主次坐下。杜芷善唯恐雨霏發難,掌家之位不保,竟小心翼翼地伏侍了起來。此刻便從丫鬟手中接過黑漆嵌螺鈿梅花鹿雲蝠紋蓋碗奉上,又命人擺了滿滿一案幾的珍果奇品。
雨霏忙笑道:“大奶奶快坐吧,這些事兒自有丫頭們呢。本宮不過是飯後消食,遛彎路過此地,就想著進來找大奶奶說說話兒。你若總這般興師動眾的,往後本宮可就不敢來了呢。”
杜芷善低眉善目道:“郡主這是說的哪裏話,您肯上我這兒,真是求也求不來呢。芷善年輕,往日若有得罪之處,還請郡主海涵。”說罷就盈盈蹲了個福兒。
雨霏笑道:“大奶奶未免也太謙遜了,這幾日本宮冷眼旁觀著,府內一應大小諸事,你都料理得麵麵俱圓。這般穩重能幹同輩之中又有幾人能及呢?”
杜芷善滿臉堆笑道:“郡主太誇讚了,若不是郡主在侯爺麵前一力舉薦,芷善縱有這個本事,也絕無用武之地。日後若有不到之處,還請郡主不吝賜教。”
雨霏聞言道:“大奶奶這話嚴重了,指教二字倒不敢當。隻是本宮有一事不明,想聽聽你怎麽說。”
杜芷善忙道:“郡主請講,芷善一定知無不言,”
雨霏擺了擺手,接過杜若遞上來的一本賬冊,在麵前攤開,因問道:“大奶奶且看,這肖姨娘日常開銷的數目怕是不對吧。”
杜芷善接過賬冊,一頁頁仔仔細細地翻過,半晌方回道:“這是定例,多年來都是如此。”
雨霏輕哼了一聲,冷笑道:“什麽定例?一個姨娘,一月的開銷竟然高達二百兩紋銀。快趕上侯爺半年的俸祿了。她一個月的月錢才多少?還不是拿著官中的錢貼補自個兒的窟窿。此風一漲,上行下效的,整個侯府還不被她吃個河幹海枯?”
杜芷善臉上頓時一紅,似被人戳中了心事似的,嘴唇喈囁著,不知該如何接話。
雨霏笑睨了她一眼,遂接著說道:“你瞧瞧,這四季的衣裳不是妝緞不上身,不是寧綢不做衣,用個膳非金銀翠器不上桌。本宮那裏傳膳用的還是舊年的官窯細瓷呢,她倒這般尊貴起來了!每餐正菜倒要幾十種、糕點幹果也都要上等的,不是肥雞填鴨,就是鮑什翅肚的,時不時還要來點人參燕窩補身。甘旨海味,珍饈美饌她倒是一點兒也不客氣。嗬!真真是哀梨蒸食,白白糟蹋了好東西。”
這杜芷善麵上恭謹,心裏卻滿不在乎:還以為是多大的事兒呢,原來就想趁熱打鐵,借機壓一壓婆婆的威風罷了。要說這些開支用在一個二等候夫人身上也不為過。誰家沒有幾個私房傍身呢。拿這做筏子,未免也太大驚小怪了吧。當下便滿不在乎地回說:“芷善也覺著這筆用項多了點,但倒底是長輩,用的又是自個兒的體己,叫我也難再說了。”
雨霏啐道:“呸!她是哪門子的長輩,不過是個奴才罷了。你就該拿出主子的款來,這一筆今後就革了吧。另把肖姨娘的月例改了,一個奴幾哪裏用得了這麽多。讓她緊著那點銀子花去,也好學學什麽叫勤儉持家。要添什麽自個兒掏腰包,本宮倒要看看她有多少私己能架得住這般奢侈的。”
杜芷善暗自尋思:若真行此事,這餘下的銀子一個月少說也有一百多兩可進自個兒的腰包,倒是一筆意外之財。隻是婆婆那邊倒不好交代了,雖說如今郡主是占了上風,可婆婆好歹也在這府裏縱橫了這麽多年,哪裏是說倒就倒的。自己和瑞哥兒的將來怕是還要倚仗她呢。左思右想,甚是為難,遂說道:“這件事可否先報於侯爺,讓他也裁奪一二。”
雨霏沉默了半日,隻用杯蓋輕輕刮去浮在杯麵上的泡沫,冷麵正言道:“本宮和侯爺將府內事務交由大奶奶,自是信得過你。若是一點小事兒就要驚動上麵,那大奶奶不如趁早讓賢算了。”
杜芷善一聽要奪了她的權,再也顧不得其他,忙急道:“芷善方才思慮不周,一切就按郡主說的辦。等會子就吩咐下去,叫她們照著辦。”
雨霏這才展顏笑道:“大奶奶真是聰穎,一點就透。既如此倒不妨和你說些推心置腹的話兒。本宮和郡馬遲早是要分府另居的,這侯府裏裏外外大小事兒將來都要交由大奶奶掌管。你若不趁此改弦更張之際興利除舊,立新廢弊,往後又有誰能祝你一臂之力?又有誰會把你放在眼裏?要知道四弟,五弟可還未娶親呢。”
杜芷善聞言,愣了半晌,仿若被雷擊昏暈一般。過了好一會子方才醒轉過來,喜不自禁道:“郡主一席話,真教芷善醍醐灌頂,如獲重生。今後定會唯殿下馬首是瞻,不敢有違。”
雨霏道:“隻要大奶奶能知道自個兒的輕重,日後自然少不了你們這一房的好處。”說罷由丫頭攙扶著離去,隻留得杜芷善在原地暗自慶喜不已。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