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人情貴賤分(六)

239:人情貴賤分(六)

卻說福兒如行屍走肉一般被帶回了重華軒,冷夫人沒說什麽,暗例賞了幾樣首飾,連話兒都懶得吩咐,便命人收拾了西廂房讓她住下了。倒是身邊的寒枝實在看不過眼,冷嘲熱諷了幾句,因連聲抱怨道:”老太太身邊的丫頭都是些狐媚子,隻要是爺們就忙不迭地圍上去撒嬌賣癡。寧兒死了還不到半月呢,福兒這yin蹄子就上趕著過來了。難不成她們都是蒼蠅變得不成?”

冷夫人漫不經心地用銅壺給僥幸存活的玉台銀盞澆水,連連冷笑道:”你這話可是說對了,蒼蠅逐臭,是咱們這位道貌岸然的二老爺自個兒其身不正,招蜂引蝶的,又能賴得了誰?”

寒枝聞言啐道:”奴婢就是看不慣她那副妖妖調調的騷樣兒。瞧她方才那副死人臉,不過是個房裏人,還沒成姨娘呢。難道給太太行個禮還能委屈了她不成?”

冷夫人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寒枝那異常激動的模樣,若有所指地笑道:”怎麽?你眼紅了?不值什麽?明個我也叫老爺將你收房,與她平起平坐就是了。“

寒枝頓時羞紅了臉,連連跺腳嗐聲道:”太太奴婢要是有這個心思,就教我x後進阿鼻地獄。奴婢是為您不值。從前尹姨娘的事兒您都忘了嘛。您一時心軟收留在身邊,好茶好飯的招待著,和自個兒的妹子沒有兩樣。結果呢,她不過仗著眉眼有些像您,就偷偷摸摸地爬上了老爺的床,肚子裏還多了塊肉,就從無依無靠的孤女搖身一變成了吆三喝四的姨娘,真是小人得誌。好在老天有眼,讓她跌跤滑了胎,從此惡露不止,整個人都幹癟了。這也就罷了,到底人老珠黃,老爺平日裏也不甚在意。這會子憑空又來了個福兒,還是老太太賞的,腰杆子都比旁人要硬一些。日後若真有了一兒半女的,還不知要傲成什麽樣兒呢。隻怕就要騎到咱們頭上來了。”

冷夫人不以為然地擺手道:”罷了罷了,多大的事兒也值得你賭咒發誓。其實我倒巴不得再多幾個人呢。有人纏著你們老爺,我這裏也能安靜些。至於其他的,若她真看上了我這位子,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讓給她就是了。我早就在這陰森森的宅院裏待夠了。”

寒枝難過的幾乎滴下淚來,嗚咽道:”太太說這話,奴婢,奴婢這心裏頭真是。。。。”歎了口氣嗔怪說:”您哪,就是性子太冷清了。您就是不為自個兒想,也要為六爺打算啊。若憑空多出來一個兄弟,將來還不定有多少爭執呢。”

冷夫人輕笑道:”智兒若真是個有出息的,就應該自個兒掙前程。若守著老子的家業隻知道同根相煎兄弟相爭,那他和他那利欲熏心,禽獸不如的父親又有什麽區別,可真就對不起姐姐拚死生下他的一番苦心了。”

寒枝聽冷夫人旁若無人地對王崇業極盡羞辱之能勢,身為下人也不好多言,縱有滿心的話兒要勸,這個時候也不敢開口了。

正在躊躇,就聽院中隱隱傳來喧嘩聲,一個丫頭慌裏慌張地衝了進來,來不及行禮便結結巴巴地喊道:”太,太太,不好了姑爺,姑爺他沒了。”。。。。。。

冷夫人聞言一愣,好半晌呆坐在那兒沒有反應過來,還是寒枝先張口罵道:”胡說好好的人怎麽會沒的?你再滿口亂唚,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那丫頭嚇得臉色煞白,睜著一雙無辜驚惶的眼睛,戰戰兢兢道:”寒枝姐姐我沒有說謊。剛才伯爵府使人拿了傘來報喪,說是咱們家姑爺今個黃昏就,就去了。九姑娘哭得厥了過去,親家太太請太太趕緊過去瞧一瞧呢。”

冷夫人猛地站起身來,隻覺得眼前一黑,又驀然摔倒在榻上,全身軟軟地沒有半點力氣,嘴角**著,隻覺得舌根發澀,好一會方才戰抖著,虛弱地質問道:”我不信,一個字都不信。鼎鼐伯府的人呢?趕緊叫進來,我要親自問個清楚。”

寒枝急忙上前,一把扶住冷夫人,小心翼翼地替她拍著後背,低聲勸道:”太太真是急糊塗了。依照風俗,這些人穿著喪服,不吉利。必須急來速去,是不能進人家大門隻讓在外頭高聲叫喊。頂多討一口水漱口來驅驅邪祟,這會子怕是早就走遠了。況且他是下人,上頭主子的事兒又怎麽會清楚呢。九姑娘這會子在那邊肯定孤苦伶仃的,就怕一時糊塗會做出傻事,隻等著您開解安撫呢。太太一定要保重身子,您要是急壞了,九姑娘就更沒指望了。”

冷夫人這才從又驚又嚇的渾噩中清醒過來,隻要聽到鼎鼐伯府的名號,就如同被一條滑膩的七步蛇緊緊勒住喉嚨一般,連呼吸都變得異常困難。如果可以多想遠遠兒躲開那個已經被仇恨蒙蔽喪失了所有理智的孟淩雲。可上天就是不放過自己,靈兒這可憐的孩子,孟家姑爺雖然懵懂了些,到底還是個男人,雖然私下裏有人譏諷,可還有個指望。現在呢,成親還不到一個月就成了寡婦,日後漫漫長夜衾寒枕涼,也沒個孩子可以依靠,要如何艱難地走下去?

左思右想,深思恍惚猶如漂浮在半空中沒有半點真切,就連自己怎麽換了素服上車都不知道。漸漸聞得哭聲震天,馬車一聲嘶叫,停在了伯爵府大門,兩邊白紙糊的牛皮燈籠在漆黑如墨的深夜裏拚命搖曳呼啦作響,照得人影紛亂仿佛地府鬼魅一般。門洞幽深猶如怪獸張開血盆大口仿佛要將所有的活物一一吞沒。

冷夫人忍著淚下了車也不待人扶,跌跌撞撞直奔至停靈室,與大門亂哄哄的人來人往和哭聲搖山震嶽不同,這裏倒顯得有幾分冷清。偌大的奠字掛在中央,底下跪著舉哀的不過數人,火盆裏堆積著焦黑的灰燼,一陣風吹過,紛紛揚揚嗆得人睜不開眼。

冷夫人用帕子抹去額頭細密的汗珠,定眼在人群中尋找,卻怎麽也不見王淑靈那瘦弱的身影,因顫聲問道:”你們奶奶呢?她身邊的疏桐怎麽也不見。”

就見簾子一晃,從內室走進來一個丫頭,狹長的丹鳳眼,臉上微微有幾點雀斑,雖然身著素服未著脂粉卻掩飾不住一身的風流嫋娜,頭上的暗花銀簪在燭火下閃閃發亮,打扮也比別個不同。正是那日引冷夫人去淩波館的侍女。

隻見她端端正正向冷夫人行了個禮,道了個惱輕聲道:”親家太太來了。凡大*奶哭得厥了過去,太太命疏桐扶著回屋歇息了。”

冷夫人一聽這話,也不知道是被煙熏的還是其他緣故,眼淚驀然湧出眼眶,像連綿的秋雨一般不住地往下掉,砸在有些年頭低窪不平的磚石上,瞬時匯成一個小雨坑。因急道:”煩姑娘領我過去瞧瞧,那孩子還不知要傷心成什麽樣了呢。不親眼看看我這心裏實在放不下。”

那侍女低眉順目地謹聲道:”親家太太不用擔心。我們太太方才已經請大夫過去診脈,說是氣急攻心,憂傷過度。剛剛服過藥已經睡下了。這會子夜深露重,親家太太過去自個兒著了涼不說,隻怕又要嘮登得大發了,凡奶奶見了您未免難過,也不能好生將養身子呢。”

冷夫人隻要瞧見那侍女,就會想起那天在淩波館中的種種尷尬和痛楚,心裏越發不自在起來,這會子見她不過是伯爵府裏一個地位低微的奴婢卻敢毫不留情地駁了主子的話兒,靈丫頭連見親人一麵都有這許多的規矩,可想而知平日在這府裏又是怎樣難堪的處境了。

想到這裏又痛又怒,因在靈堂也不好發作,隻冷冷地譏諷道:”姑娘不愧是伯爵夫人身邊最得力的人,嘴皮子還真是利落呢。難道我這個做娘的去瞧瞧自個兒的閨女還有什麽不方便的麽?姑娘這樣推三阻四的,是不是在你的眼裏,隻有你們家主子,我們這些窮親戚的話兒就一點分量都沒有了。”

那侍女聽這幾句冷嘲熱諷,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一絲變化,依然平靜無波,恭謹有禮,因沉聲道:”是奴婢不會說話,倒教親家太太誤會了。我們太太這會子就在內間,請您過去說回話兒。喝杯熱茶散散寒氣再去瞧凡大*奶也不遲。”

說罷,就恭恭敬敬挑起了簾子,冷夫人見狀隻得無奈地點了點頭,高昂著脖頸,邁著穩健的步子一臉冷傲地走了進去。

就見一個麗人身著月白打籽繡玄青花鳥紋樣雲錦對襟褙子,海藍緞繡竹葉紋菊花馬麵裙,有氣無力地歪在黑漆卷草紋羅漢榻上,見冷夫人進來,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的恨意,佯裝要起身卻似乎沒有力氣,便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斜倚在石青緙絲鷺立蘆汀花樣的軟枕上,閑閑道:”今個身子實在不爽,腰酸腿痛的沒有半分力氣,親家太太恕我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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