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 世態炎涼甚(十)

233:世態炎涼甚(十)

安老太君還沒說話,就聽王念義聲嘶力竭地喊道:”我有什麽錯?一萬兩白銀擱在你們誰身上誰能不動心。”又指著雨霏,滿臉激憤地吼道:”就是這個女人,削減我們的月例,害的我這個正經主子過得連個管事奴才都不如。處處被人嗤笑。我不過是自個兒想法子掙點體己罷了,有什麽大不了的。”

雨霏一指王念義,冷冷道:”大夥都聽見了,這可是四弟親口承認的。這樣勾結外人為禍親族的不孝子孫還留著做什麽?要麽就綁縛官府秉公處理,要麽就依照族規家法,一百二十大板割斷親緣逐出宗族,老太君是一家之長,就請您做個抉擇吧。免得讓這匹害群之馬繼續為禍全府。”

安老太君恨鐵不成鋼地瞪著王念義,重重地一頓拐杖,恨聲啐道:”膽大包天的孽根禍胎,這銀票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還不趕緊招來。難不成真要我動用家法你才肯說實話嗎?”

王念義見一向維護自己的老太太也變得疾言厲色,不留情麵,心中一顫,腿腳不由自主地軟了,噗通一聲跪倒,滿麵驚惶地結結巴巴道:”老,老太太,真的不關我的事哪。這五千兩銀票不是杜家給的,是,是孫兒一時手緊,輸了幾個錢沒的撈梢,便拿了禦賜的寶刀出去典當。原說一時半晌就贖的,因總未撈過本來,就遲住了。老祖宗就饒了我這一遭吧。”

安老太君臉色煞白,用滿是雞皮的手顫顫巍巍地直指王念義,嘴唇不住哆嗦著,半晌說不出話來,隻從齒縫裏擠出幾個聽不太清楚的音節:”你。。。你。。。你不要命了”

王念義渾渾噩噩地抬頭,不解道:”我不過是一時借用罷了。大不了贖回還給他們就是了。隻不過另外五千兩已經輸光了,就算我借老太太的,先過了這一關,以後一定不差分厘地還到您手裏。”

雨霏聞言冷笑道:”四弟說的好生輕鬆。借銀子贖回多簡單的事兒。可你別忘了,本朝律法,偷盜禦賜之物等同於欺君謀逆,可是要誅滅親族的。你最好想清楚了再開口。”

安老太君心中一顫,到底是先皇親封的縣主,自然聽得出雨霏話裏的暗示。偷盜禦賜之物要誅九族,而陷害皇親頂多不過將王念義一人就地處斬罷了。孰輕孰重,心中略一掂量便能清楚明白了。難道,難道真?要將義兒推出去抵罪?

想到這裏,安老太君臉色青中泛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戰抖,揉著酸痛的額角連連搖頭,好一會似乎下了決心,咬著下唇低聲歎道“罷了,罷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弄得跟烏眼雞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家和萬事興。如今遠兒還在獄中,節外生枝隻會使事情愈發雪上加霜。”

雨霏聞言不可置信地盯著安老太君,聲音仿佛劃破天際的響箭一般犀利尖銳:”都這個時候了,老太君還這般是非不分。王念義是您嫡親的孫兒,難道郡馬就不是了嗎?這樣偏執護短,難道就不怕眾人議論,汙了您公正慈愛的好名聲?”

雨霏一句嫡親孫子仿佛一把利劍刺穿了安老太君心中冰封已久的傷痛,那血淋淋的感覺又一次湧上四肢百骸,教人痛的心都絞做了一團。那女人笑顏如花幸福甜蜜的臉龐又一次浮現在眼前,與無數個不能成眠的黑夜浮現在帳頂窗扇和鏡中一模一樣。漸漸與麵前的人兒融為一體,若是手邊有一把刀,安老太君一定會衝上去直接捅入她的心髒,就像許多年前一樣。

牙關咯咯作響,口腔裏驀然有了甜腥的味道,遊離的魂魄這才慢慢回歸本體,神誌也漸漸清明起來:沒錯,不管是正兒、遠兒還是義兒都是那女人的骨血,自個兒這樣惺惺維護不過是養了一頭頭白眼狼罷了。隻有義兒和智兒才是自己的骨肉至親,旁人要鬥要爭就隨他們去,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最好他們鬥個頭破血流,你死我活才好呢。義兒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名正言順地繼承侯府了。

略一沉吟,再抬眼時,半眯不張渾濁的眸中射出一道寒涼的精光,語氣也變得冷淡漠然:”順得哥情失嫂意,義兒和遠兒都是我的孫子,我這個做祖母的兩不相幫。既然義兒有錯,要殺要剮都隨郡主。隻有一條,智兒大病未愈,是萬萬動不得的。況且那夜老身也在場,還沒有老眼昏花,那跳窗而出的背影絕對不是智兒的。郡主若連這樣一個可憐無辜的孩子都容不下,那老身也隻有與郡主抗爭到底。”

緩了一緩,接著半是威脅半是訓誡地冷冷道:”還有一事,老身想提醒郡主,那杜家一向和咱們不對盤,而且此事背後未必沒有東宮的授意。遠兒已經深受其害,即便將義兒交出去,難道他們就肯罷休不成?隻怕是一個沒救出又倒貼進去一個。君心難測,你再這樣授人以柄,說不定會將我們全府都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雨霏聞言,淡淡一笑,聲音雖輕一字一句卻如同砸在眾人心上,那樣沉重有力,不容置疑:”這就不勞老太君操心了。一切自有聖斷。皇上英明自然能明辨是非,還郡馬一個清白。如果真有萬一,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本宮一人陪郡馬下黃泉就是,絕不連累老太君。”

安老太君撇了撇嘴,不屑地冷笑道:”郡主這會子為了救人自然說的好聽。將來真有事還不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們沒有郡主那樣大的靠山,到時候還不是任人魚肉。”

雨霏似乎看穿了安老太君的心思,轉了轉耳下的碧璽珠墜,背對著眾人凝望著窗外無邊的黑夜,冷冷道:”那依老太君的意思,本宮要怎麽做您才能將四弟交出來。”

安老太君麵容輕鬆,漫不經心地笑道:”其實也算不得什麽?隻要郡主現在就寫下絕親書,無論您和郡馬爺日後有什麽事兒都不能牽連到老身和正兒一家。白紙黑字的寫清楚,大家也就都能安心了。”

雨霏雖然隱隱猜到這一點,卻還是如同從高高的懸崖直直墜落到了冰冷徹骨的深潭中,四肢百骸充斥著肆意橫行的冰寒。不由地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腹部也開始一陣陣抽痛,似乎是肚子裏這個小生命也在為這些所謂親人的無情而憤慨難平。

瞥眼見二房那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尖細的護甲深深掐進掌心,一股尖銳的刺痛教雨霏清醒過來,侯門大戶本來就是大難臨頭各自飛,要在無情的深院尋一絲暖煦的溫情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長長籲了口氣,聲音透著半點冷厲,半分嘲諷:”從老太君回府的第一日起,本宮就知道您根本不待見本宮,其實本宮也不怎麽喜歡老太君。至於二叔和二嬸,你們不管是為了世子宗長的地位還是為了上回六弟與九妹妹的婚事,也早就與本宮和郡馬心生嫌隙,水火不容了。既然如此,大家也無謂再假情假意,這樣捅破了窗戶紙日後也都能輕鬆自在些。想打嗝打嗝,想放屁放屁,背後捅刀子還是胸前插剪刀,都能光明正大,無需偷偷摸摸的上不得台麵。也罷,一切就依老太君所言,本宮即刻動筆。況且這也是本宮一直以來的心願,倒是被老太君搶先一步了。”

安老太君活了這麽一把年紀,從來也沒有人敢這麽不留情麵地跟她說話,臉色頓時變得鐵青,說話也不利索了:”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雨霏冷笑道:”就是老太君聽到的這個意思。相信一直以來本宮與老太君都裝的相當辛苦,如今把話兒說開了也好。這可不是本宮與郡馬不孝順老太君,是您急著與我們撇清關係。在場眾人都是見證,日後可別說是我們夫妻不恭不孝,罔顧人倫。”

碧紗年輕氣盛見他們這般逼迫雨霏,早就看不過眼了,這會子見雨霏和安老太君一幹人等索性撕破了臉,也就沒有顧忌了,撇嘴譏諷道:”這絕親書一下,雖然禍事是避過了,可若是日後有了封賞也與那起子眼皮子淺的沒有任何關係了。郡主快些寫吧。遲了一步就怕有些人會忙不迭地反悔呢。”

安老太君聞言心下一沉,方才隻想讓自個兒和業兒一家不受牽連,若是日後遠兒有個萬一,業兒還能乘勢接掌侯府。倒忘了這關鍵的一茬了:萬一這回遠兒大難不死,重整旗鼓,那自個兒和業兒就與這謹明候府再無半點關聯,從王氏宗族一呼百應的主心骨變成任人輕賤的旁支,這,這又要如何是好。這絕親書真是一柄雙刃劍,既能傷人也會傷己。。。。。。

雨霏瞥見安老太君臉上浮雲變幻,心中很是解氣,因冷笑道:”無妨。老太君一言九鼎,豈是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的人呢。況且二老爺與二夫人高風亮節,淡泊名利。,這謹明候府的潑天富貴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一對糞土而已。”

安老太君聽了這話越發坐不住了,見雨霏旁若無人地奮筆疾書,那一行行娟秀的字跡在她看來卻是那樣猙獰刺目。思前想後,心中總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妥,正要上前一步,出聲製止,卻不料旁邊橫過來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自己微微顫抖的手中那幾乎要倒落在地的拐杖。。。。。。

233:世態炎涼甚(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