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 等閑平地起波瀾(一) 朱門錦繡 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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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等閑平地起波瀾(一)
翌日,因王崇正入大理寺而擱置的宗族大會延期而行,宗祠之內,香燭輝煌,錦帳繡幕,雖列著神主牌位,卻看不真切。王氏族長及幾個年高德厚的族老帶領眾人分了昭穆,排班立定,祭祖,獻爵,獻帛,捧香,展拜毯,守焚池。青衣樂奏,三獻爵,拜興畢,焚帛奠酒。階上階下,兩丹墀內,花團錦簇,塞得無一絲空地。鴉雀無聲,隻聽得鏗鏘叮當玉佩微微搖曳之聲,並起跪靴鞋履颯遝之響。
一時禮畢,王氏族長重重咳嗽了一聲,麵色凝重,因沉聲肅穆道:“老朽忝居族長之位已久,暫無建樹,亦無大德澤被鄉裏。心中常懷不安。如今老邁多病,宗族事務漸覺力不從心,幸而長房嫡子念遠,貴為郡馬,身份尊崇,人品貴重,仁義孝悌,溫良恭謹確是宗長的不二人選。必能將我王氏一族尊禮奉孝,敬宗守族的家乘發揚光大。”
左右族老應聲附和,皆點頭朗聲道:“郡馬爺忠孝兩全,仁義為懷,更尊諾守信,將王氏不肖子孫崇正私自變賣的祭田贖回,交還公中,心甘情願代父受過。此等品性純良,仁孝敦厚之人,真乃我王氏宗族之福啊。”
眾人皆點頭稱是,念遠麵目如水,款步上前,在神主牌位前緩緩跪下,雙手高舉,王族長撚須微笑正要將紫檀嵌銅絲鼎式長案上的《王氏宗譜》交由念遠,就聽得人群中傳來一聲低啞而冷峻的高喊:“且慢,此事還要從長計議。”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一人長身傲立,不苟言笑地逆光站在當地。半睜不張的眼角泛起一絲譏諷與不屑,不顧眾人或驚或怒或幸災樂禍的目光,一本正經地對老族長行了個禮,義正言辭沉聲道:“二叔公,一族宗長德高望重責任重大,決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池。郡馬並非我王氏子孫,斷無資格繼任族長大位。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焦雷炸響,在場諸人皆大驚失色,膛目結舌,半晌都緩不過神來。老族長半擰白眉,怫然不悅地惱聲斥責道:“崇業,你年紀也不輕了。怎麽還這般浮躁輕狂,信口開河。有些話兒可不能亂說,當心上麵問你一個攀誣皇親之罪。”
旁邊一族老也皺著眉捋著胡須不滿道:“正是,若是朝廷真的追究起來,你一人一家的榮辱事小,可別帶累全族跟著遭受池魚之殃。”
王崇業不以為然地淡淡一笑,道:“崇業既然敢說這話,必然有根有據絕非無中生有之辭。若今上真要追究,崇業願一肩承擔,縱使身首異處也絕不能讓王氏宗族落入外姓人手中。”
念遠滿眼鄙夷,冷冷道:“二叔果然是深藏不露,往日竟沒看出來您還有這份心思。我隻想奉勸二叔一句,兄弟鬩牆絕非家族之福。”
眾人聞言,想起前次也是王崇業揭發謹明候私賣祖產的罪行,這會又出言無狀指認唯一有資格繼任宗長的念遠並非王氏血脈,難免教人心生猜忌。眾人臉上都浮現出不恥的神色,廳內頓時彌漫著一股沉悶懾人的死寂……
王崇業見眾人望向自個兒的目光都充滿了猜疑與不滿,顯然天平已經漸漸偏向了念遠。心裏一沉,暗道:“這小子還真不簡單,不過輕輕巧巧一句話就將焦點成功轉移到自己身上,看來等會兒還真得小心應付才是。”
因擺出一副正氣凜然,剛正不阿的模樣,肅聲道:“郡馬此言差異,王崇正其行不正,實乃咎由自取,與他人無幹。崇業為公義,正視聽,迫不得已這才大義滅親。絕無任何不可告人的企圖。請二叔公和各位族老明鑒,還崇業一個清白。”
老族長麵色沉暗如墨,低頭隻管捋著長及胸懷發白的胡須漠然不語,眾人臉上的神色也是猶豫難斷,閃爍不定。遲疑不解的目光在王崇業和念遠叔侄倆身上來回遊移,好半晌,方聽得老族長沉聲道:“王崇正私賣族田罪大惡極,此事已經蓋棺定論不必再議。但崇業你此番口口聲聲指認郡馬爺非我王氏子孫,最好能拿出讓人信服的證據,否則為了王氏子孫的前程和聲譽,宗族內怕是再也容不得你了。”
王崇業聽了這話,卻是暗暗鬆了一口氣,昂首抬眼,聲音裏帶著絲絲痛心疾首的沉重,啞聲道:“二叔公和幾位族老容稟,郡馬爺當年並非足月而生,當時府中上下便流言漫天,蜚語不斷,郡馬也因此被送去魏國公府寄養。不知各位可還記得?”
在場眾人皆點頭稱是,念遠冷冷道:“肖氏當年收買廚娘在飲食中暗動手腳,致使母親七月產子,百病纏身,鬱鬱而終。此事眾人皆知,更是子陵心中最痛。如今時隔數年,二叔舊事重提,不知意欲何為?”
王崇業漫不經心地瞥了念遠一眼,冷笑道:“郡馬爺何必激動。常言道身正不怕影子斜。郡馬這麽急著辯白,倒真有欲蓋彌彰之嫌呢。”
又轉頭對老族長正色莊容道:“崇業自知茲事體大,不敢有絲毫閃失。故帶了兩個人過來,隻要老族長能傳他們上來,定能真相畢露。”
王族長低頭思付了半日,這才道:“宗祠之內向來是不允許外人出入的,但事急從權,以前也不是沒開過這個先例,就如你所言,讓他們進來隻在階下回話吧。”
不一會兒,便見一個衣著襤褸的老嫗和一個身材矮小的婦人畏畏縮縮地站在丹墀下,肩膀抖索著隻管跪著不敢抬頭。
一個族老緊皺眉頭,滿眼鄙夷掃了下跪的兩人一眼,扭身捂著鼻子,撇了撇嘴不滿地訓斥道:“祠堂是何等肅穆潔淨的地方,崇業你這是從哪裏找來要飯的醃臢,等會兒可別忘了叫幾個小幺兒到河裏抬幾桶清水來好好兒洗洗地。”
王崇業口裏隻管答應著,心下暗惱:“這個老不死的,自個兒原先也不過是街頭潑皮罷了,比那些乞丐尊貴不了多少。要不是父親看他可憐連了宗,隻怕還在老鼠窩裏撿剩飯呢。這會子倒嫌棄起別人來了,也不瞧瞧自個兒是什麽出身。”
臉上卻不動神色,依舊一臉恭敬,道:“此二人是崇業費盡千辛萬苦才尋到的。”因一指那婆子道:“這是當年給大嫂接生的產婆。其中的是非曲直她最清楚了。”
那婆子想起驚慌失措的兒媳婦和嗷嗷待哺的孫子還在那些凶神惡煞人的手裏,心裏就如烈火煎油一般,一咬牙,戰戰兢兢地接話道:“老婆子十幾年前被侯府派人叫來接生小公子,夫人當年雖然是難產,不過小公子倒是壯健,應該是,應該是足月生的。”
王崇業佯作怒道:“你既然知道,為何當時不立刻將實情向老太太稟報?”
那婆子額頭滲出了豆大的汗珠,身上的衣衫全都濕透了,照著那人吩咐的結結巴巴地回道:“我,我隻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孤老婆子,就算覺得奇怪,這宅門裏的彎彎道兒又怎麽看得清楚呢。再說,那位夫人身邊一個嬤嬤又塞給我十兩銀子,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這侯府是什麽人家,哪裏是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能招惹的起的。”
老族長越聽臉色越陰沉得可怕,眉心擰成一團,眼中射出犀利的寒光,語氣裏滿是教人心驚膽顫的警告:“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真的肯定當年袁氏是足月生產?你且想好了再回話,若敢有一字虛言,我以王氏族長的身份保證,你絕不可能活著離開這裏。”
那婆子一聽這話,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隻管縮成一團,忙不迭地狠命磕頭,連聲求饒道:“饒,饒命哪。老,老婆子若是撒謊就讓我死後進拔舌地獄。”
眾人聞言皆倒吸了一口涼氣,忍不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王崇業見念遠不動聲色,眼角冰冷犀利的寒光上上下下打量著自個兒,心裏七上八下沒來由地一陣忐忑。瞥眼又見王族長和族老依舊一副猶豫疑惑的模樣,決意再添一把火,因使了個眼色給台階下惶惶不安的婦人,就聽她聲音嘶啞吱吱唔唔道:“小婦人原先是魏國公府的家生子,一直服侍小姐嫁進侯府。其實,國公爺當年曾有意將小姐許給表少爺。”
老族長聽了這話,垂頭暗自猜度了半日,方才辭嚴義正地肅聲道:“你所說的表少爺,莫非就是太醫院前任院判蕭大人的次子?
那婦人抹去臉頰的冷汗,栗栗危懼地顫聲道:“是,是的。小姐自幼體弱,表少爺又懂醫術,兩家的來往就多了些。小姐和表少爺青梅竹馬,日子一久,就,就有了情意。本來老爺和夫人也是樂意的,可天有不測風雲,表少爺先時隻不過是一場風寒,誰知後來竟一病不起,自然做不得親了。小姐哭得跟什麽似的,沒多久就被老爺許給了侯爺。誰知陰差陽錯,表少爺的病竟漸漸好了。”……
215:等閑平地起波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