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嫁娶不須啼(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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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嫁娶不須啼(八)

冷夫人正因王念智病情加重卻仍執意不肯與鳳鸞完婚來衝喜而憂心忡忡,忽聽得窗外有丫頭低聲稟告,說:“太太,伯爵府打發了個媽媽請安來了。”

冷夫人心猛地一顫,那日在鼎鼐伯府中發生的一切有如驚濤駭浪一般洶湧而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瞬間卷入,身不由己地陷在其中浮沉窒息。良久,方顫顫巍巍地吩咐道:“我這裏還有事兒分不開身,叫寒枝去衣櫃裏拿兩匹尺頭好生打發她回去吧。”

那丫頭自是應下,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就見寒枝匆匆來回道:“那位媽媽說伯爵夫人有要事和太太商量,特命她來傳話兒,是……是……”偷偷瞥了一眼榻上已昏昏欲睡的王念智,躊躇著繼續說:“是關於咱們家六爺的。”

冷夫人想起那日孟淩雲的話,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心像是掉進了深不見底的冰潭裏,權衡再三,隻得小心翼翼地替王念智拈了拈被角,吩咐寒枝在旁邊看著,自個兒一個人去了偏廳。便見一嬤嬤頭上梳著一個整齊的菊花髻,上邊插著一支鎏金鏤空佛手紋簪子,身著醬紫鑲邊水田衣,聽到腳步聲便緩緩地轉過身來,淡淡一笑道:“多年不見,夫人別來無恙?”

冷夫人定睛一看,臉色刷地變了顏色,混合著欣喜,失落與疑懼的眼眸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麵前的老人,嘴唇囁喏著,半晌方喃喃道:“孟媽媽,原來是你。”此人正是如今的鼎鼐伯孟淩雲的奶娘,當年其母早殤,多虧這位孟媽媽含辛茹苦省吃儉用地撫育孟淩雲,兩人說是主仆實際上卻情同母子。冷夫人當年和孟淩雲私定終生也早已得到了她的默許,在冷氏的心裏,這位孟媽媽就與嫡親婆母無異。

孟媽媽乃笑道:“一別數年,夫人風采更甚從前。難得還記得我這個低賤的糟老太婆。”又忍不住冷笑道:“說起來也是托了夫人的福,要是沒有您當年的扶持,老奴和我家少爺又怎麽會有今日的風光。”

冷夫人見孟媽媽滿臉譏誚,眼中閃過一絲心驚肉跳的寒光,不由得後退了幾步,強作鎮定讓座,這麽多年過去了,難得遇到一個知情人,冷夫人滿腔的委屈無處發泄,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抽噎道:“往昔一切已難追悔,媽媽了解我的為人,難道也相信我會做出那等負情薄信,心狠手毒的事?”

孟媽媽一雙銳利的鷹眼盯著冷夫人許久,犀利的目光似是想要在她身上戳出幾個血窟窿來,因冷冷道:“夫人抬舉了。我不過是個早該入土的廢人,自然眼拙心盲,連少爺都看不清認不明的人,我一個低三下四的奴婢又能多說什麽?夫人無需向我解釋。”

比起孟淩雲像鞭子一樣惡毒的冷語,孟媽媽這幾句話就好像一根鈍針,雖不鋒銳,卻一下戳到了軟肋。冷夫人心灰意冷,淒然道:“罷了,我心裏頭明白,你們早就給我定了罪,縱使再怎樣喊冤表白,也沒有人會相信的。媽媽今日來,恐怕不僅僅是為了跟我敘舊吧。他是不是又想到什麽法子來折磨羞辱我?媽媽直截了當地說吧。就當我欠他的,要我還就還,哪怕是拿這條命去抵,我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孟媽媽笑道:“夫人說笑了。就憑您和少爺當年的情分,他也斷斷舍不得叫您去死啊。再說了,兩家結親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怎麽能說是羞辱呢。”

冷夫人驚異非常,臉上凝結著不可思議的神情,嘴裏像是含了一個熟雞蛋,吐不出也咽不下,語無倫次地問道:“智兒如今都這個樣子了,難道他竟然一點也不知曉。”

孟媽媽擺了擺手,漫不經心道:“貴府的六爺不幸感染了天花,這事兒已經傳的滿城風雨,人人自危。少爺又怎會不知?但少爺也說了,咱們兩家的淵源這麽深,他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如今貴府六爺的命可全在夫人您的手中了。您自個兒打量打量,滿京城除了我們鼎鼐伯府還有哪家肯在這個節骨眼上和貴府議親呢?”

冷夫人不禁驚呆了,臉上結了一層不可置信的寒霜,抬高了音調有些歇斯底裏地喊道:“他,他瘋了嗎?那,那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啊。”

孟媽媽毫不在意地笑道:“一個不得寵的庶女而已,能嫁到貴府已經是她天大的福氣了。況且還能換得夫人將嫡親女兒許給我們府裏的侄少爺,少爺說了,這筆買賣還是我們賺了呢。”

冷夫人先是一怔,一股怒火自四肢百骸集結至心口,如同燒紅了的火鉗子燙得人皮開肉焦,臉頓時漲成了蝦子色,銀牙暗咬,下唇已是血跡斑斑,好半晌方從齒縫裏擠出一句:“我那天卑躬屈膝,哭過求過,為什麽還是不肯放過我。有什麽仇恨他為什麽不衝著我一個人來,偏要拉扯上這些可憐的孩子。”

孟媽媽不緊不慢的聲音回蕩在空落落的房間裏,句句鏗鏘,字裏行間仍舊是徹骨的冰冷與惱人的嘲弄:“夫人當年既然能那樣狠心,連自個兒的枕邊人都可以算計舍棄。一個未婚先孕的孽種又何必如此顧惜?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看夫人是要救兒子還是要保女兒了。”

又笑道:“嗐,我真是老背晦了,少爺還要我轉告夫人一件事兒:他認識一個西洋大夫,據說治療天花痘疹是最拿手的。甭管是多險的症狀,一劑藥下去,準保起死回生,連一個疤兒都不會留。貴府六少爺再這麽燒下去,恐怕將來即便是好了,也要與我們府裏的侄少爺一個樣兒了。”

冷夫人頓時萎靡於地,如同被霜凍的花木一般,死氣沉沉的沒了半點生機,好半晌,方睜著那雙失神的魚眼珠,長長哀歎道:“我不過是個內宅的婦人,其實這種事情,他完全可以直接使人向老爺傳話,又何必舍近求遠?我今兒才明白其實我答應與否,這件事兒都已是板上釘釘的,他不過是為了一次次在我的心口捅刀子,雖不見血卻能叫我痛不欲生。”

孟媽媽仰頭哈哈大笑道:“夫人真是聰慧。既如此,老奴就回去向少爺複命了。還請夫人好生預備著,後日便是良辰吉日,兩府都是一娶一嫁,這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大喜事兒呢。”說罷,鄭重其事地蹲了個福,甩過一個鄙夷得意的眼神,轉身而去。

暗夜裏,高懸於簷下的燈籠隨風晃動,照得地上群魔亂舞,魅影橫生……

卻說王念智見冷夫人匆匆而去便尋了個借口支走了寒枝,又使了個小丫頭去二門傳話給小廝梟獍,不一會兒,便見他提著一個銀裏花梨木食盒,避了人鬼鬼祟祟的溜進了屋。

王念智一個鯉魚打挺從榻上跳了下來,忙不迭地揭開一看,裏麵滿滿當當地裝著一碟香芋扣肉,一碟五彩炒蛇絲,一碗黃埔炒蛋,還有一碟東江鹽焗雞並一大碗熱騰騰碧瑩瑩蒸的綠畦香稻粳米飯,都是自己平日裏最喜歡的菜式。那誘人的香味撲鼻而來直教人垂涎三尺,王念智便也顧不得許多,狼吞虎咽地大吃特吃起來。一邊還不忘指責梟獍說:“怎麽這半天才來,是不是想活活餓死我啊。”

梟獍見王念智吃得油光滿麵,一副大街上多少天沒吃飯的乞丐見著雞的摸樣,心裏忍不住好笑,偏又隻得強忍住,低聲抱怨說:“這可是冤死奴才了。如今不比在嶺南,一應飲食都歸府裏的大廚房供應,這些還是奴才求爺爺告奶奶費了多少心神才弄來的呢。”

王念智呸道:“你少蒙我誰不知道那幾個廚娘裏可有一個是你的親姨媽,要湯要水的最是便宜不過了。”

梟獍忙急著辯解說:“要湯要水的倒是不難,難就難在這盤五彩炒蛇絲上了,這可是嶺南的特色菜,東西金貴不說,又極費工夫,奴才的姨媽也做不了主,廚上的庖大娘硬要我另付了五百錢才肯做呢。”

王念智伸出油光光的手一把揪住梟獍的耳朵,笑道:“我就知道你跟我搞鬼兒,原來是抱怨倒貼銀子了,也罷,你自個兒去床頭的螺鈿小櫃子裏取一塊銀子,不拘大小就當爺賞你的。”

梟獍自是笑著千恩萬謝,見王念智吃得直梗脖子翻白眼兒,又倒了碗茶遞過去因想起一事,便陪著小心回道:“奴才方才路過前廳,見太太和外頭一個婆子正說著話,恍恍惚惚聽到幾句仿佛是議論您和伯爵府小姐的婚事,似乎還牽扯著咱們九小姐。”便將方才冷夫人與孟媽**話尋了幾句要緊的回了。

王念智冷笑道:“真打量我是死人呢。連換親這種沒臉沒皮的事兒也想得出來。真真教人惡心”

低頭想了一會兒,又輕鬆地笑道:“罷了,隻要能教那個礙眼的死丫頭倒黴,娶就娶吧,大不了放在房裏當個擺設。大丈夫成家方能立業,父親想必也能更加倚重我呢。”……

177:嫁娶不須啼(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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