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誰言寸草心(上)

卻說那日肖夫人在院中受驚染病,服了幾劑藥下去也不見好轉,反而更加人事不知。眾人皆束手無策。還是府裏的管事提醒可能是衝撞了哪位神仙花妖,謹明候遂命人去往城中大小廟庵中燒香求簽,又使人在園中焚化紙錢為肖夫人與杜芷善送祟,最後還是去城外白雲觀從茅山道士手裏求了幾道符水,為二人服下。夜間發了汗,方才漸漸好了起來。

此刻,肖夫人躺在黑漆歡門描金雕花千工拔步床上,斜靠著藍地印彩流水紋靠背。蓬頭散發,麵露倦容,虛汗淋漓,一副大病初愈的摸樣。秋棠捧著五彩仙人圖瓷碗立在旁一匙匙地喂著參湯。

忽聽得院內一陣喧嘩,肖夫人微微皺了皺眉,半晌春劍方打簾匆匆進來,直挺挺跪下便哭道:“太太,不好了。求您救救我姨媽吧”

這秋棠與春劍雖然同為大丫鬟,但平日裏卻不對盤,今兒這事也略聽了些。此時正巴不得落井下石。便訓道:“什麽好不好的,太太的病才剛好些,你又來觸黴頭。還有沒有點規矩!”

肖夫人瞅了春劍一眼,心中不悅,待要發作。念及春劍好歹是魏昌家的女兒,也不好太過了。便冷冷道:“你先下去,我這會子身子不爽利。有什麽天大的事兒都等我好了再說。”

春劍一聽這話,越發著了慌,不住地朝上磕頭苦求道:“太太開恩,我姨媽方才被郡主的人打了,現在也不知是生是死!”

肖夫人啐道:“什麽死呀活的,成心咒我不是?沒用的東西!慌什麽?去,把你娘叫來。我倒要問個清楚!”

春劍麻溜溜地跑了出去,不一會,魏昌家的便氣喘噓噓進來,也顧不得行禮,邊喘邊道:“太太,奴婢剛剛打聽過。我那妹子今個原本帶著瑜哥兒逛園子。不知咋的被郡主遇到了,不分青紅皂白就命人掌嘴。不止打翻了備給瑜哥兒的一碟子點心硬逼著我妹子吃,還帶走了瑜哥兒。現下我妹子還跪在那兒呢。”

肖夫人怒極,一揮手將幾上的茶盅掃下地來,叫道:“反了反了,瑜哥兒倒也罷了。你妹子可是從我這裏出去的奶口,這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魏昌家的忙回道:“可不是嘛,她這是做給您看呢。前幾日還病得七葷八素的,今兒就等不及的忙著立威了呢。”

肖夫人煩道:“行了,別說這些個沒用的。扶我起來。哪有一個做嬸娘的隨意欺負侄兒的,我倒要去找她評評這個理兒。”

魏昌家的巴不得將這事鬧大,好替自個兒的妹子出一口怨氣。忙不迭地連聲應承張羅著。倒是秋棠很瞧不上這對母女拿嬌作喬的樣子,故勸道:“太太且略等一等,咱們現在就這麽大剌剌地去,人單力薄的難免吃虧。不如將此事告訴候爺,以侯爺素日裏對瑜哥兒的疼愛,自然不會坐視不理的。況且替一個奴才討說法到底不如不想瑜哥兒受委屈來的名頭正些。”

肖夫人一聞此言,正中下懷。不由得抓起秋棠的手,趕著叫了一聲:“我的兒,還是你明白我的心思。素日裏倒沒白疼你。”

魏昌家的則心裏恨得牙癢癢,少不得連秋棠一起怨上了。

那邊江雨霏乘著小轎一回閣中,還顧不得更衣。就忙忙地命人燒熱地龍,自己親自打發那瑜哥兒沐浴。幾個丫鬟又找出關外進獻的上等虎豹皮毛大褥在老紅木雕繞藤連綿雙枕軟榻上厚厚實實地鋪了好幾層。媳婦婆子則忙著準備茶果,點心,燒水,焚香。

碧紗見插不下手去,便跟一邊的小丫頭嘟囔道:“郡主這是從哪裏撿來了這麽個活寶,一身髒兮兮的不說。還不準人碰,活生生一個長了刺的野孩子。倒鬧個這麽大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子千歲到了呢。”

桔梗在旁使勁掐了她一把,啐道:“少混說!小蹄子,活就不幹盡嚼舌根兒。你要是小瞧他那就打錯了主意。也不看看,自從到了這兒,除了郡馬,咱們這位郡主娘娘什麽時候對別個這麽上心了?”

碧紗吃痛,做了個鬼臉,帶著小丫頭自忙活去了。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終於將那瑜哥兒打理的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瑜哥兒換上了大紅暗花江綢刻絲的“劉海戲金蟾”⑴鑲邊小襖,湖藍色蜀錦團花連腿褲,梳“三塊瓦”⑵,頭戴鑲銀飾十八羅漢帽,身佩金廂玉鏨花雕壽桃蝙蝠的如意頭長命鎖,腳踩撥花厚底納九菱形破花虎頭鞋,越發顯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

江嬤嬤含笑在一旁打趣道:“呦!瞧瞧,這一打扮活脫脫似觀音座下的善財童子呢!”

雨霏秀眉微蹙,歎道:“外頭買來的也隻能如此了。先將就將就,改日尋幾個手工好的繡娘進來,定要好好兒做幾身。”

瑜哥兒小心翼翼地撫著身上的衣飾道:“我從來沒穿過這麽好的衣裳呢,怪不習慣的,待會子還是穿回原先那件吧。”

雨霏佯作怒道:“那幾件破衣爛衫早就命人扔了,放心,慢慢兒就習慣了,往後整日家都能讓你穿的漂漂亮亮的。”

瑜哥兒一聽這話立時急了,掙紮著就要下來。哭道:“你們扔哪兒了,快帶我去把它找回來。那可是我的寶貝,都是貞兒姐姐揀別人不要的衣裳拆了,熬了兩宿好容易才做好的。”

雨霏一愣,想不到他們主仆竟過得這樣苦。心中酸楚,又要落下淚來。見瑜哥兒急成那個樣子,忙攔住哄道:“方才逗你呢。衣衫我已命人拿去洗了。你先姑且穿著這一身好不好?”一邊說一邊打開了身旁黃花梨小炕案上一個畫琺琅藍地勾蓮八寶攢盒,裏麵整整齊齊地裝著眉公餅﹑九子酥﹑如意卷﹑翠玉豆糕﹑芝麻南糖﹑奶白葡萄﹑椰子盞和雪山梅。江嬤嬤又端來一盤金絲燒麥和銀絲麻花,並一碗熱騰騰的鴨母稔百合甜湯。

瑜哥兒瞪大了雙眼,肚子咕嚕嚕直叫,驚訝地問:“這些都是給我的嗎?”

雨霏寵溺道:“自然都是為你預備的。你就放開肚子好好兒吃個夠。”

瑜哥兒偷舔著嘴唇,遲疑地問道:“這麽多好東西,我可不可以帶一些回去?”

雨霏不解道:“怎麽了?是不是覺著不夠?我再讓她們多做些送來。”

瑜哥兒羞得低下了頭,紅通通的臉蛋好似秋天熟透了的蘋果。因不住搖頭道:“不是,我一個人哪裏吃得了這許多。想捎些回去給貞兒姐姐。她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雨霏用帕子拭著眼角的濕潤,鼻音濃重:“好孩子,你先吃著。我讓廚房再做些新鮮的給你貞兒姐姐送去。”

瑜哥兒聞言方才狼吞虎咽,左手拿糕,右手抓著酥卷直往口裏送,一麵還要堤防著碎屑落在嶄新的衣裳上。雨霏怕他噎著,忙過去摟著,輕輕為他拍背順氣,又急急命人端來一盞關外牛乳茶。

⑴“劉海戲金蟾”典故出自道教,由傳說的辟穀輕身的人物附會而成。金蟾是一隻三足青蛙,古時認為得之可致富。寓意財源興旺,幸福美好。

⑵三塊瓦:清代兒童發式。“三塊瓦”發式,俗稱“三塊瓦”。男孩在3——4歲時多留此發。在後頭頂兩側及顱前各留一塊瓦形發,其餘全部剃去。小孩到歲時開始留長發,先留後發,再留前發。到十幾歲以後,不論男孩、女孩,一律編發辮,垂於腦後。不同的是,男孩半剃半留,女孩留全發結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