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荊棘滿懷天未明(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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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荊棘滿懷天未明(六)
更漏聲聲,滴滴敲打人心。
不知何時紛繁喧鬧的暗香閣驀然靜了下來,仿佛一隻冬眠的雀兒靜待來春。寧兒進去已經過了大約三四頓飯的工夫,外間眾人心思各異,卻都不能離去,便覺著這漫漫長夜格外難挨。
別人倒還罷了,隻有這鳳鸞雖然心裏也是愁腸百折,後怕不已,卻還要強打起精神軟語呶呶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安老太君扯著些閑話。時間在滴答聲中一分一秒流淌而去。
裏間紫檀雕花開富貴隔扇門‘吱呀’一聲開了條小縫,寧兒睜著一雙如魚目般木然無神的杏眼,臉色慘白,腳步虛浮踉蹌出來。徑直走到安老太君麵前,直挺挺跪下,像是背書一般用聽不出一絲起伏的音調道:“老太太,郡主殿下待奴婢猶如親妹,是奴婢狼心狗肺,在甜湯裏下了落胎粉。如今隻求老太太看在奴婢伺候您一場的份上,能給我一個痛快,奴婢在九泉之下也會感激您的恩德。”
安老太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眉頭皺得比那山路還要崎嶇,喘著粗氣道:“是你,竟然真的是你。死蹄子,好大的膽兒,竟敢謀害我們王家的嫡孫。我真恨不能剜你的心剮你的肉”
江嬤嬤在一旁撲哧一聲冷笑道:“老太太說的不錯,這蹄子連您都騙了,是真該千刀萬剮。免得留下一星半點的,連那叼了去的野狗也會變得奸猾起來呢。”
底下人也低聲議論紛紛,一個婆子嘟囔道:“老太太方才不是還一門心思護著寧兒這丫頭嘛,怎麽一會兒工夫就變了張臉,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樣兒。”
旁邊的婆子撇嘴插話道:“你也老背晦了。一個丫頭身後若沒個人撐腰能有這麽大的膽子?老太太這是舍卒保帥,打量別人都是傻子呢。”
安老太君聽了這些閑言碎語越發坐立不安,揮起手邊的拐杖狠狠打在寧兒身上,咯咚一聲悶響,似是骨頭折裂。安老太君猶不解恨,丫鬟嬤嬤拉都拉不住,連打了十幾下方才氣喘籲籲怒聲道:“死丫頭,這些髒東西你是從何處得來的?還不一五一十說個清楚。”又瞥了念遠一眼,接著說:“不然,別人還以為是受我指使呢。”
寧兒嘴角淌著血一滴滴瞬時凝結成暗紅的痂垢,淩亂如蓬草般的黑發在空中飛舞,形如鬼魅,有氣無力地答道:“沒有人,是奴婢自個兒的主意。附子粉也是奴婢托人從外頭藥鋪子尋來的。”
安老太君眉頭微鬆,還要說話,卻聽得裏間珠簾後麵傳來雨霏那冰冷的聲音:“江媽媽,你帶幾個人去寧兒家裏把她老子娘和弟妹綁過來,給本宮狠狠地打。正好今年前院的梅花謝得早,本宮總覺得光禿禿的沒什麽趣兒,若是能以鮮血滴在枝幹上,想必比那紅梅還要美上三分呢。”
寧兒心中一顫,身子戰栗得越發厲害了,仿佛秋日裏被風卷入塵埃的落葉一般,一咬牙掙紮著爬到安老太君腳邊,卻伸手虛弱地扯著鳳鸞的裙擺,苦苦哀求道:“姑,姑娘,求求您救救我的家人。”
鳳鸞被唬了一跳,連連後退了幾大步,驚慌道:“哎呀真要死了這暗香閣是二表哥和表嫂的住處,我一個姑娘家可什麽都不知道呢。”
寧兒聽了這話,仿佛福至心靈,眼神裏也有了柔軟甜蜜的神采,銀牙輕舔嘴唇,饒是衣衫襤褸仍有著說不出的可人嬌羞,緩緩站起身來,踩著小碎步一步三搖地走到念遠麵前,吐氣如蘭,柔聲道:“郡馬爺,奴婢都已經是你的人了。方才,方才你不是很喜歡我的嗎?”。邊說邊扯開衣襟,眾人都被她這大膽得近乎於瘋狂的摸樣驚呆了,隻見那皓白如雪的脖頸和**上布滿了如雨後草莓般鮮亮的吻痕。一旁丫頭婆子震驚鄙夷的目光和念遠嫌惡和憤恨的神情並沒有阻擋寧兒的瘋狂,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一點一點地撫摸著身上那歡愛的痕跡,喃喃自語:“這兒,還有這兒。你都忘了嗎?一夜夫妻百日恩。我的老子娘可也是你的嶽父母呢。難道你真能眼睜睜瞧著他們去死嗎?”。
說罷一仰頭,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的微笑,嬌聲道:“郡馬爺,我知道您才失了孩子心裏難受。您別傷心,沒準奴婢這回就有了呢。從前有個和尚跟我娘說過我生就一副宜男旺夫相,將來一準生的全是大胖小子。咱們要有兒子了。您高興嗎?”。
底下的丫鬟小媳婦哪裏見過這些都垂頭臊紅了臉,江嬤嬤忍不住啐道:“沒臉的小娼婦憑你也配有孩子?還不趕緊招了,好多著呢。難不成要看著你老子娘死在麵前才肯說實話?”
寧兒拚命地搖頭,淚水在髒兮兮的臉上橫行,好半晌卻發出如夜梟般陰冷的狂笑,真教人不寒而栗:“實話,實話就是我馬上就要變成主子了。往後這一大份家業全是我兒子的。”二寸來長尖尖的指甲一一掃過眾人:“你,還有你,你們今後都要跪倒在腳下任我踩任我踏。叫你生就生,叫你死就死。看誰還敢瞧不起我。”
念遠鬆了鬆緊握著的拳頭,冷冷道:“這丫頭瘋了,拉下去和她老子娘一起打。叫各院的主子和下人全都過來,就在這裏好好欣賞一下血染梅花。”
安老太君到底有些顧慮,因勸道:“這丫頭雖然罪大惡極,但好歹也服侍了你一場,況且說不定真如她所言,肚子裏已經有了呢。不如就懲處了她的老子娘,若是一個月後她照舊來了天葵,那時再處置也不遲啊。”
念遠緊鎖劍眉,不耐煩揮手道:“孫兒連碰都沒有碰過她,哪裏來的孩子?……”
話還沒說完,耳邊就傳來了寧兒淒厲的尖叫聲:“郡馬爺,你好無情哪奴婢這幹幹淨淨的身子都給了你,你怎麽能翻臉不認賬呢。”說完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高高舉過頭頂,恨聲道:“這可是你方才留下的,你懼怕郡主不救奴婢,我也不敢怨恨,隻求你念著昔日的情分,就饒了奴婢的家人吧……”
見此情形,別人倒還罷了,隻有安老太君見了那塊玉佩,臉色忽然變得鐵青,嘴唇大張著活像是含著一個熟雞蛋,吐不出也咽不下。語無倫次地高聲吩咐道:“來人,把這背主忘恩的小蹄子嘴堵上拉出去,不,拿,那燒紅了的熱炭過來,不對,還是將那滾燙的開水給她灌下去,看這死奴才還敢不敢亂攀誣主子。”
眾人見安老太君這驟然失態,驚慌失措的摸樣,心下納罕,卻也不好多說什麽,隻能用布堵上了形如瘋癲的寧兒那猶自叫嚷哭鬧不休的上下兩層皮兒,反手一扭將人拖了出去,青石地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雨霏站在窗前,抬眼望著在清寒晨霧中越來越模糊的那彎新月,心裏隻覺一陣悲涼:貞兒走了,杜若也離開了,桔梗回了中山王府,自個兒身邊的人真是越來越少了。
忽的聽到背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雨霏也不回頭,沉著聲音問道:“都走了嗎?”。
翠微低聲回道:“老太太和表小姐都回去了,隻有郡馬爺怎麽勸也不聽,還在外頭站著呢。”
雨霏冷笑道:“也罷了。這是他們王家的地方,他想睡院子也都由著他。隻有一條,你吩咐下去:往後本宮這屋子不許郡馬踏進一步。不管是放他進來的,還是那些借口攔不住的,都打發去後邊做粗活。”
翠微低頭想了半日,猶豫地勸道:“一定要這樣決絕嗎?這回的事兒畢竟是個意外,郡馬爺也是被那蹄子蒙騙了。”
雨霏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一仰頭斬釘截鐵道:“鏡子碎了就是碎了,哪怕費力粘好,那道裂痕也是永遠無法消弭的。除非繼續做一個瞎子,傻子,繼續視而不見自欺欺人。你跟了我這麽久,應該知道本宮向來都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要,就必須是完美無瑕的。否則,我寧願棄如敝履。”
翠微當然明白,雨霏雖然外表看上去柔弱,其實內心是非常倔強的。雖然也有多愁善感,自怨自艾的時候,可若是一旦下了決心,那便是再難轉圜。遂也不再多勸,因說起安老太君的失態和寧兒淒慘的死狀,心有餘悸道:“若是老太太以子嗣做借口,硬是要保下那狼心狗肺的賤蹄子,事情倒當真棘手了。”
雨霏嘴唇微翹,清冷的眸子裏有著說不出的諷刺與嘲弄,因冷笑道:“那碗剩下的甜湯本宮已經賞賜給寧兒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本宮還不算心狠的,比不得老太太連熱炭,沸水都用上了。
翠微點了點頭,因又想起一事便疑惑不解地問道:“郡主為何不使人攔著,雖說那黑心蹄子死有餘辜,可沒能問出幕後主使,倒真是可惜。”
雨霏冷笑道:“還有什麽可問的,不是肖氏,就是老太太,隻怕這位鳳鸞姑娘也脫不了幹係。貞兒和孩子不能白死,既然如今其他人都以為本宮小產,那整好把事情鬧大,有關聯的一個也跑不了。”
尖細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依舊感覺不到痛楚,隻有冰冷,隻有無盡的怨恨:“是我太輕敵了。還以為這樣就算是贏了,也就可以遠離是非,開開心心過自個兒的小日子。是我太傻了,這個侯府裏的爭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死不休。容不下寧靜與淡泊,更容不得半點天真和鬆懈。”
窗外一道絢爛的朝霞以傲然姿態自雲邊噴薄而出,天終於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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