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恐非平生魂(上) 朱門錦繡 青豆

連日來,風雪延綿,府內眾人皆換上了厚厚的冬衣,縮肩聳背忙著打掃各處積雪。幾個長嘴媳婦籠在紅彤彤的火盆前,一邊兒烤火,一邊兒說著是非,家長裏短的沒個足夠。一切平淡無奇,似乎恢複了往日裏的波瀾不驚。

肖夫人斜倚在臨窗大炕上,靠著二色湖州百花孔雀宋錦引枕,笑容可掬,神態自若。隻見她用銀匙不緊不慢地輕輕兒攪動著碗中銀耳百合雪梨羹:銀耳香糯軟滑,雪梨清脆爽潤,百合甜中微苦,入口即化。隻抿一點兒便有著說不出的舒適服帖。

魏昌家的在旁奉承道:“這幾日陰晴不定,氣燥咽幹。奴婢正想著備些什麽給太太調理一下。到底是大爺大奶奶孝順,這麽小個事兒都記掛在心上。前兒來請安時隻聽見您咳了一兩聲,今個就巴巴兒打發人來送了這盅羹。東西雖平常,難得的是用心呢。”

肖夫人含笑道:“這倒不枉我素日裏疼他們小兩口。說起來需要平肝順氣的恐怕是咱們這位郡主娘娘呢。獨守空幃的滋味怕是不好過呦,這碗羹給了她倒正合適。”

魏昌家的打嘴笑道:“可是呢,瞧我這張嘴。太太這幾日神清氣爽、神采奕奕的,哪裏用得著進補啊。瞧您這容光煥發,白嫩鮮豔的摸樣,正勝過那十六七的小姑娘呢。”

肖夫人用帕掩嘴啐道:“你這猴兒嘴,抹了蜜糖不成?盡逗我喜歡!也罷,剩下的這些就賞你了。難為你想了這麽個好主意兒。”

魏昌家的忙笑盈盈地接了,正要收拾了退下。忽聽得肖夫人問道:“你派去的那幾個婆子做事兒可靠嗎?這幾日你可盯著了?”

魏昌家的忙回道:“太太放心,都是家生子,翻不了天的。前兒還去瞧過,她們可是一丁點兒也不敢馬虎呢。奴婢還順道去暗香閣轉了轉,死氣沉沉的。聽底下伺候的議論,郡主娘娘好似病了,聽說還不輕呢,都下不來床了。”

肖夫人頓時哈哈大笑道:“該!真是報應,索性一病死了才好呢。可見也是個賤胚子,才幾日沒見男人啊,就害了相思病兒了不成?”

魏昌家的一聽這話,嚇得臉色兒都變了,忙擺著手兒,蠍蠍螫螫走到門前,掀簾子向外看看無人,方進來悄悄說:“太太可輕聲點,現在府裏誰不私下議論這事兒呢。都說看上去端莊雍容,知書達理的王府千金,居然這麽不知自重自愛,竟連小門小戶的丫頭都不如了。前幾日還派人去催,真真丟死人了呢。”

肖夫人鼻子裏一哼,不悅道:“我為什麽要小聲?她做的出,咱們就說不得了?這一回我保管她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敢和我鬥,也不看看自個兒有幾斤幾兩重。不過是個毛丫頭罷了,能掀出多大的風浪。你且看著吧,今後有她哭的日子呢。”

魏昌家的隻在一旁陪笑著,再也不敢多言。畢竟這牽扯主子們的事兒,還是小心謹慎點好。難保一個萬一說錯話兒,遭殃的可就是做奴才的了。

正想著,臘梅在外傳話道:“太太,郡主使人來請您去暗香閣品茶呢。”

肖夫人一愣,半晌方和魏昌家的冷笑道:“這可奇了,怎麽想起我來了?她不是金貴得很嗎?也不怕我踩髒了她的地兒?”

魏昌家的笑答道:“怕是曉得了輕重,向您服軟來了。”

肖夫人哈哈大笑,拍手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如今才知道厲害,不嫌太晚了嗎?”

魏昌家的扶著肖夫人穿上了金絲杜鵑吐豔繡鞋,陪笑道:“既然那邊肯低頭了,太太您大人有大量,不如就過去看看吧。這可是立威的好機會呢。”

肖夫人拍了拍紫金鑲銀狐毛邊皮裙擺上的灰塵,對著八角菱花形銅鏡兒抿了抿鬢角。得意道:“既如此,我也就賣她個麵子,咱們且瞧瞧去。”

一行人遂浩浩蕩蕩地往暗香閣而去。

話說肖夫人這邊揚眉吐氣,得意洋洋。大奶奶杜芷善這邊卻是愁雲密布,抑鬱難舒。

自從王念仁負氣而去,已有好些時候未曾到自己房中了。即便去上房請安,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摸樣。最令人煩悶的是他似乎還心不在焉,神思恍惚。有時坐在那兒竟會旁若無人地微笑。瞅這情形,怕是又被哪裏的狐媚子給迷住了。杜芷善這幾日是食不下咽,寢不安枕的,總覺著心驚肉跳,仿佛有什麽事兒就要不受自個兒控製地發生了。

這麽想著,更覺躊躇,坐立難安。丫頭婆子們屏聲息氣都躲得遠遠的,生怕被遷怒遭受池魚之殃。良久忽聽到裏麵喝道:“人呢,都死到哪裏去了?一個個的都踩著我的頭下去了,早晚揭了你們的皮兒,那時才知道姑奶奶我的厲害呢!”

嚇得眾人皆不敢答話。半日,若柔方慢慢兒蹭了進來,問道:“大奶奶有什麽吩咐?”

杜芷善一見若柔,眼睛裏頓時冒出火來,怒罵道:“好個浪蹄子,我不叫你你還不過來呢。若是你們大爺此刻在這兒,你還不打扮得妖妖調調,趕著過來賣弄**?到底是身份不同了,行動有人護庇著。我哪敢叫你服侍啊!這會子又等什麽,還不快弄死了我,好和你大爺一心一意地快活啊!”

若柔聞言已唬去了半個神兒,不覺跪下痛哭道:“奶奶這樣說,真真冤死奴婢了。奴婢從不敢有什麽癡心妄想。若是有一點這樣的念頭,就讓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杜芷善冷笑一聲,啐道:“少紅口白舌地亂發誓兒,做給誰看呢?沒得教我惡心!你那多情的爺兒可是夜夜都離不了你呢,哪裏還舍得你受半點委屈?”說罷,用二寸來長尖利的護甲慢慢兒劃過若柔的臉龐,留下了一道殷紅的血痕,印在那吹彈得破的玉膚上更令人觸目驚心。

這杜奶奶不顧若柔的哭喊,冷笑道:“多麽滑嫩細膩的肌膚啊,真是個美人兒。這輕曼纖弱的摸樣倒真有點像那個死鬼。你就是憑著這股**哄得大爺對我不理不睬的是不是?”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枕邊的一丈青,死命地往若柔身上戳著。歇斯底裏地罵道:“下作的東西,我讓你哭,讓你浪,倒要看看沒了這副好皮相,你還怎麽勾引爺們。”

若柔一邊哭,一邊躲,不住地求道:“饒了我吧,大奶奶,我再也不敢了。”丫鬟婆子麵麵相覷,有的幸災樂禍巴不得她多挨幾下子,有的向來和她交好,不忍此景,卻也不敢上前相勸。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杜芷善覺著累了,這才停了手,歪在五屏螺鈿榻上喘著粗氣兒,眼睛直勾勾剜著在地下趴著狼狽不堪的若柔,因說道:“我且問你,大爺這幾晚都在哪裏歇著的?”

若柔顫顫微微起身來跪著回道:“奴婢真的不知,請奶奶贖罪。”

杜芷善頓時氣得火冒三丈,抓起幾上茶盅重重地摜在地上,怒罵道:“扯你娘的臊,說這話就該打嘴。大爺的飲食起居都不留心,你們這些貼身伏侍的都是死人不成?”

若柔一時答不上來,隻管低聲抽泣。

杜芷善厭惡地掃了一眼,撇過臉去喝道:“滾出去!我還沒死呢,用不著你在這兒號喪。去給我把大爺身邊的扆兒叫來。我倒要好好地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