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想到過去
羅江凱把封梓送去車站,在候車廳等待的時候,跑去給封梓買了一杯熱熱的八寶粥,細心的幫封梓把圍巾和手套戴好,借著書包的掩護握緊了封梓的手。
眼圈通紅的封梓抱著書包,小口小口的喝完粥,整個人都鎮定不少,側臉看著羅江凱覺得特別暖心,眷戀的用手指蹭了蹭羅江凱藏在自己書包下的手。
“別慌,要是有什麽事情給我打電話,我去找你。”羅江凱心疼的給封梓拿了點吃的,沉聲叮囑。
封梓還有六七個小時的汽車要坐,不吃東西根本撐不下來,乖乖的把羅江凱遞過來的吃的吃掉,點點頭,“恩,我馬上就要上車了,你快回學校吧!外麵下雪路滑,小心點。”
能叮囑自己就證明封梓緩過來一些了,羅江凱目送封梓檢票上車,揚了揚手中的手機,看著封梓的班車開動之後才離開。
坐在車裏麵,封梓暖和起來,把手套帽子取下來塞回書包裏,看著自己本來隻有手機身份證還有錢包的書包裏突然多了水杯,零食還有一罐熱熱的咖啡,覺得眼睛有些酸痛,給羅江凱發了條讓他放心的短信,就閉著眼睛養起了神。
農村的葬禮大多都是土葬,遺體也不會送往殯儀館,大多都是在自家的院子裏撐起靈堂,借來一個冰棺放上三天的哀樂再入土為安。老人尤其是年紀八十以上的老人,葬禮就要更隆重一些。老人的子孫全部披麻戴孝,全村人都要去搭把手並追念老人,最後再由村幹部或是德高望重的老者念追悼詞並寄予哀思。
封梓其實也不太明白這些講究,隻不過自己父親意外離世的場景又突然在記憶中跳出,當時十一歲不到的自己個子很矮,穿著快要拖在地上的麻衣,在冰棺旁跪了一天一夜,最後是因為突然發起了高燒才被旁邊幫忙的同村大媽發現抱進裏屋,休息一晚吃點藥的。
班車裏的小電視在放一個很老的功夫片,大概講的是一個出身清苦的少年意外拜得名師,可是富貴出身的反派嫉妒少年的天賦,就陷害少年並使計害死少年師父,強占少年的心上人。當然,最後少年成功逆襲,殺掉反派為師父報仇並奪回愛人。刀劍誇張的“呯叮呯叮”聲因為後期音效不佳,聽起來更像是抖動鐵皮的聲音,車上真正看老電影的人很少,封閉而又潮熱的空氣讓封梓有些胃痛。
六七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太過無聊,後車廂剛才還哭鬧的小孩子現在已經安靜的睡著了,封梓旁邊座位的大叔也打起了呼嚕,把帽子斜斜的帶上蓋住大半張臉,封梓望著窗外快速閃過的景色,又翻出了一直不願意回想的那段記憶。
封梓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自己的父親突然離世之後,出殯的那三天裏他都看到了什麽。
羸弱的母親硬撐著把父親的遺體從市醫院帶回村裏,咬著牙辦起了靈堂之後幾度暈厥。一直呆在奶奶家等著爸爸媽媽回來的封梓和封元哪裏知道,等待他們的不是父親有力的臂膀和母親溫柔的責備,而是冰冷再也無法回應他們的僵硬。
因為父親是中年意外離世,父親的兄弟姐妹害怕封梓的爺爺奶奶無法接受晚年喪子,逼著封梓和封元不準哭。一個不到十一歲的孩子,一個五歲多一點的孩子,身邊沒有父母隻是被套上了大大的麻衣,傻乎乎的等在大門口,希望爸爸媽媽來接他們。
封元太小了,見不到爸爸媽媽就哭鬧,撲在哥哥的懷裏都快喘不過氣,封梓也害怕的抱著弟弟去找大人。可是忙著布置靈堂,剪裁孝服,甚至采買菜肉的大人直接把封梓和封元關了起來。封梓不能理解為什麽姑姑和叔叔和很多很多陌生人為什麽突然出現在自家的院子裏,甚至還要把鎖住的門砸開,把爸爸為他們種的爬山虎扯斷。
抱著弟弟撬開門跑出來的封梓偷偷的躲在廚房裏,幫廚的陌生阿姨看著這兩個穿著孝服的小孩子嚇一跳,忙把兩個孩子送到封梓的爺爺奶奶麵前。封梓記得,在他們接到陪著爸爸在醫院的媽媽說要帶著爸爸回家那一刻開始,他看到的畫麵和聲音就無法對上。
耳朵聽不到聲音,但是滿房子都是走動的大人,懷裏餓的掉眼淚的弟弟還沒有湊過去,就被突然出現的姑姑或叔叔勒令不準哭,甚至還動手掐他們讓他們別出現在爺爺奶奶麵前。封梓直到看到弟弟手臂上有著深深的淤青印子時,才真正把畫麵和聲音對上號,整個人像上了發條一樣,抹掉了眼淚從房子的角落站出來。
神色木木的封梓直接去裏屋拿出來一個小毛毯把弟弟裹好,跑去廚房找了點上頓飯吃剩下的湯湯水水,熱了熱給自己和弟弟喝了。也許學會堅強就那麽一瞬間,封梓半跪在地上抱著弟弟,兩個人躲在角落裏,看著陌生的人前來安慰爺爺奶奶,姑姑和叔叔都哭的很傷心,他們的孩子跟在他們身後感覺好像天塌下來一樣。甚至誇張一點的,他的二姑還跪在剛打出來的棺木旁邊邊哭邊喊著自己也要死。
周圍的人都在哭,隻有封梓和封元兩個小孩子因為之前哭太久嗓子啞了,躲在角落裏互相抱著。封梓把自己的下唇咬破,看著突然變了模樣的親戚們,悄悄的牽著弟弟的手借著夜色跑回自己家。
封梓閉著眼睛靠著車窗,拿出了書包裏的熱咖啡喝了兩口,好像隻有整個人暖和起來才有勇氣繼續回憶。
兩個小孩子穿著孝服跑回家,才叫真正的崩潰。因為爺爺家不允許爸爸的遺體過去,自己家的大門被撬開,不認識的叔叔嬸嬸伯伯姨姨在自己的家裏走來走去。院子裏到處都是白色的,哀樂白花,甚至有一些記不得的叔叔阿姨看著他和弟弟在歎息,“這麽小的兩個孩子,以後可怎麽辦啊?”
封梓瞪著眼睛牽著弟弟跑進屋裏,還沒有推開門就聽到自己幾個姑姑的聲音,“你把家裏的錢和這些房子留下,去改嫁!”
然後聽到“撲騰”一聲的下跪聲,一個很柔弱但很熟悉的聲音,“我不改嫁,讓我帶著兩個孩子活,孩子他爸現在就在這裏躺著,還沒有入土,你們是要逼死我們孤兒寡母嗎!”
裏麵的聲音還在繼續,封梓的表情越來越恨,害怕的封元扯了扯哥哥的手,“哥哥,爸爸為什麽躺在那裏,媽媽為什麽要給姑姑她們跪下?”
親了親弟弟的額頭,封梓直接跑去偏房拿出裏麵家裏經常切肉用的的砍骨刀,一腳把房門踹開。
封梓看著媽媽癱跪在地上,立刻跑過去想把媽媽扶起來,封梓衝在媽媽和弟弟身前,把刀立在身前,笑的冰冷,“姑姑們今天要給我們全家送葬嗎?要不要一起來啊。”
封梓的三個姑姑看著封梓的樣子嚇壞了,剛才叫喊的最凶的二姑和三姑反而不敢吭氣了,就支支吾吾的讓封梓想把刀放下。這小崽子練過武,誰知道瘋起來會不會砍傷她們三個。
倒是一直沒說話的大姑厲聲訓斥封梓,“誰教你用刀對著長輩的,把刀放下!”
封梓直接把刀劃了一個半圈,從膽小的二姑麵前劃過,讓弟弟把媽媽扶起來。辛華本身肝髒不好,整個人動起氣來就容易暈倒,封梓看著媽媽臉比紙白已經下意識開始發抖的時候整個人就覺得氣血上湧。
“大姑,長輩?長輩會逼著我媽改嫁?我爸爸,你們的弟弟,現在就躺在隔壁屋子裏,再也醒不過來了。怎麽,你們想讓我也一起醒不過來還是你們一起!”封梓看著三姑已經想偷偷溜出去了,直接拿起旁邊的鏡子砸在地上,“站住!”
封梓的二姑和三姑被嚇得一個哆嗦,求救似得站在她們的大姐身後,封梓的大姑皺了皺眉毛,試圖換種方式解釋,“封梓,你不知道你爸爸給你們留了多少錢和房子,要是跟著你媽,你媽肯定一改嫁就把這些東西給別人了,你跟你弟弟以後可怎麽辦?”說著說著還哽咽起來,“你不知道,沒爹的孩子都不好活啊!”
辛華也是連夜把丈夫的遺體帶回來,在封梓爺爺那裏吃過一次閉門羹,又無奈匆匆趕回家裏辦靈堂準備送葬,事發突然幾天幾夜,辛華現在也是冷汗連連快要暈厥,一聽封梓大姑這麽誣賴自己,氣的想解釋。
封梓給封元示意,讓封元給媽媽喂點水,封元也不懂為什麽哥哥和姑姑們要吵起來,隻是聽話的把藏在衣服裏的水瓶子拿出來,半扶住辛華,“媽媽喝糖水,哥哥讓我藏在身上的。”
“哦?那大姑,那找你意思,我媽淨身出戶再改嫁,我和我弟誰管呢?”封梓低著頭說話,讓人看不清眼裏的真假。
封梓二姑立刻接話,“你和你弟弟年紀太小,我們這些當姑姑和當叔叔的都是你爸爸的親姐妹親兄弟,幫你們收著這些東西,等你們長大了再還給你們啊!”“對啊對啊,封梓,你看你這麽多親戚,我們一家一口飯還帶不了你們兩個小孩子嗎?”封梓的三姑也湊過來勸。
辛華一口嗆住,眼前發黑,伸手想去拍拍封梓,讓他別信幾個姑姑的話。可是力不從心,整個人一個不穩就摔了下去。
封梓立刻扶住媽媽,辛華喘著氣想和封梓說話,被封梓製止,“媽,你放心。”
他是單純不是白癡,這幾個姑姑的話他怎麽聽不出來。想要爸爸手裏留下的東西就硬逼著媽媽改嫁,然後他和弟弟就幾家湊著養一養,這樣也不會落人口實,說他們封家逼走寡?婦霸占家財。
封梓直接一腳揣在旁邊的鐵架子上,惡狠狠的,“我們跟著我媽,誰要敢惦記我們家這些東西,我就弄死他,看我小是吧,還有村裏麵這麽多人呢,你們要逼死了我們,我們一家四口人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的!”
屋子外來來往往都是村子裏來幫忙的人,封梓的三個姑姑看討不了好,暗暗罵了句,“封家吃裏扒外的小狼崽子!”就出去了。
封梓忙跑出屋外,看到媽媽一些比較相熟的朋友來了,立刻跑過去把幾個阿姨帶過來,“阿姨阿姨,你們快幫我看看我媽媽。”幾個阿姨一接到封梓家裏出事的消息就來了,心疼的抱了抱封梓就趕緊去裏屋陪著封梓的媽媽了。
等人來的越來越多,爸爸的朋友和哥們,媽媽的同學和閨蜜都來了,封家的人也默默不說話了。封梓拉著封元跪在靈堂,向每一個給爸爸上香的人道謝。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的伸手去摸摸爸爸的手,冰冷而又僵硬的手好像就這麽能暖和過來。
坐在車上陷入回憶的封梓這個時候猛地一個哆嗦,搓了搓自己的臉,坐直了身子。搖了搖頭,把心裏剛才湧上來的負麵情緒沉澱一下,幽幽的吐了一口氣。
葬禮後麵的事情也不是當時才十歲多的他能左右的,隻不過封梓能在沒有管他們的時候跑去廚房喂飽自己和弟弟的肚子,讓熟識的阿姨為媽媽吊了兩瓶針,禮數周全的送了爸爸最後一程。
至於爭議頗大的財產,變成了一場交換。村子裏也在默默的觀望這孤兒寡母的命運,什麽法定繼承都是虛的,根本比不過封家主心骨封梓爺爺的話。最後的最後,封梓像個小狼崽子一樣護在媽媽麵前,和爺爺談判。媽媽在爺爺麵前發了誓,退讓了這幾天收的禮錢給幾個姑姑叔叔,才勉強把這件事兒放過談攏。
封梓看著自己印在車窗上的側臉,笑的諷刺,不管爺爺默許幾個姑姑叔叔在爸爸出殯的時候鬧,是出於為他們著想的目的還是讓整個大家族維持表麵和平的考慮,心中的怨氣都不是輕易能消散的。
叔叔姑姑們欺負他們,隻不過覺得他們家沒有能撐門麵的男人,然後眼紅的惦記上了那點家財。而封梓的爺爺憑什麽為了安撫眾人,讓封梓他們賠錢又賠禮的。他們家的那點錢都是爸爸媽媽一起白手起家,辛辛苦苦掙出來的,都是攢著給他和弟弟上學,一家四口設想未來的,和別人又有半毛錢關係!
如果封梓的爺爺一直對封梓他們不冷不熱還好解釋,但曾經那麽疼他的爺爺,為什麽會突然逆轉態度,把心偏向了封梓的小叔他們?又或是最難堪也最□裸的原因,隻是因為封梓的爸爸不能為他養老送終,所以隻在乎可以為他養老送終的小兒子和女兒們了?
不過,至於究竟是為什麽,封梓已經不想追究了。
把包裏的吃的吃掉,封梓揉了揉眼睛,現在他和媽媽弟弟生活在一起,沒人敢碰他們的東西,他們也不惦記著別人的東西,就是最好的狀態了。大家子裏閑碎的事情多,他們不摻和也不沾腥氣,替著爸爸再為奶奶盡盡孝道。
從書包裏翻出一包蝦條,封梓突然想到小的時候自己想吃零食,大晚上的爺爺不怕麻煩,牽著自己的小手帶著自己去村頭的小賣部裏,樂嗬嗬的等自己吃完,爺孫兩個再慢悠悠走回來的樣子,心頭抖了抖,嘴角揚起了一個屬於懷念的小小弧度。
吸了吸鼻子,封梓把蝦條一口一口的吃掉,抹了抹眼角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眼淚,側頭靠著車窗玻璃,輕輕的做了一個口型,“爺爺,再見。”
無關怨憤或是原諒,還是不舍抑或敬愛,呼吸中止的那一刻,什麽都不是那麽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