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城南門外卯時方至,晨光初現。

通往城門的大道由為數眾多的巨大青石鋪就而成,筆直寬敞,道寬近五丈餘,兩旁植以大量槐樹和榆樹,濃密的綠蔭在晨光下掛著晶瑩的露水,青光閃爍。

一輛看似無奇的烏木馬車從太子行宮的方向一路疾馳而來,時辰尚早,寂靜的街衢上,得得作響的馬蹄聲聽起來分外突兀。

那些原本還打著哈欠的守城兵將們都忍不住將目光投注過來,想看看究竟是何人大清早就要急不可耐地出城去,昨日開始,這永徽城的守備軍就進入了最高級別的戒備,這些守城的低級將士並不知道其中緣由,隻知道上頭交代了,但凡出城進城都要細細地查,不能放入放出任何一個可疑之人。

而這大清早就急吼吼的想要出城去的馬車,顯然看在那些守城兵將眼中,是相當可疑的。眼見那馬車越來越近,卻絲毫沒有減速慢行的意思,眾人麵麵相覷,心下疑惑更甚,一列玄甲玄盔的城門司衛兵便急急迎了上去,攔住那馬車的去路,正待細細盤查一番,卻不知是誰驚呼了一句:“升龍令!”

此時眾人方才看清,那駕車的看似尋常的中年馬夫手中,竟是持著一塊黑底金色圖案的令牌,那漆黑的檀木令牌之上是用金絲線所描的一條傲視九天的飛龍,誰都知道,這是若耶族最高級別的通關令牌--“升龍令”!

憑著這塊令牌,別說是出城,就算是南海之濱的若耶族皇城,也是暢通無阻的。

那列方才上前欲攔的守城兵將一見這“升龍令”,立刻恭敬地閃到了一旁,讓出一條道來,眼見那車夫頭也未抬,麵無表情地策馬揚鞭,那馬車便呼嘯著從眾人身旁疾馳而過,隻留下身後一溜煙的塵土。

那些守城的兵將再次麵麵相覷,心下有些疑惑,不知道,這車內之人究竟是何等尊貴的身份,會擁有這樣暢通無阻的無尚通關令牌,而他們這樣急著出城,不知又是為何?

那烏木馬車自出城之後,便一路向南而去,而那個方向,正是若耶族位於南海之濱的皇城所在!

誰也不會想到,這烏木馬車的車廂內,雖然看起來奢華無比--有著繁瑣精致花紋的絲緞軟塌,紫檀木矮幾,甚至包括那鬆鬆闊闊地鋪在車廂內的厚毯,無一不是奢華之物,可是對於那兩個一動不動坐在馬車內的二人來說,這裏卻是一個華麗的囚籠。

這被囚在馬車內的其中一位皺紋滿麵,神情木訥,身穿麻布緇衣,須發皆白,看上去仿若有七八十的高齡,此時他盤膝坐在馬車的最右方角落裏,雙目緊閉,神情卻頗為痛苦,似乎是在與體內的一股無形的力量較著勁。

而另外一位,一身蒼翠的綠衣顯得簡單而合體,烏黑的長發以一根同色係的絲帶簡單束起,此時她盤膝而坐,整個人如同一尊塑像一般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馬車的左邊角落的軟榻上,若不是她那雙金棕色的眸子還骨碌碌地轉動著,閃爍著些許焦急與無措,決計不會有人猜到,其實此時她是被一道咒封封住了奇經八脈四肢百骸,根本就動彈不得!

這馬車中的二人便是罌漓漓與魏星影,一個時辰之前,兩人都是在睡夢中被那個人施了咒封之術,然後強行扔進了這馬車中,要被送到那遙遠的若耶族皇城去....

想起最後離別之際,那雙碧綠色眸中閃動的堅決之意,罌漓漓的心中,竟是滿含不甘與酸澀之情。

雖然她不願意承認,可是,自己終究是成了龍宇的負擔,聰明如她,在他昨日鏡湖的那番話中,已然明白了如今永徽城所麵臨的困境,也似乎明白了他的選擇,龍宇,那般驕傲的男兒,能讓他做出此番最壞打算之事,可想而知,有多麽的嚴重。

所以,才更讓罌漓漓覺得不甘,明明是當年一起出生入死過的摯友,如今,自己卻隻能屈辱地活在對方的庇護之下,甚至連跟他一起並肩戰鬥抵禦外敵的機會,都不曾有。罌漓漓幾乎已經猜到了,這永徽城將要發生一些什麽,而那位摯友又將麵對一些什麽,若說那不是一場驚天動地的生死之戰,罌漓漓如何都不信!

可,這對於罌漓漓來說,又是何等的悲哀?

罌漓漓的心中從未如此憎恨過自己的柔弱,一種強烈的想要變得更強更強的意念在心中緩緩地升騰著。

忽然,一股奇妙的香味吸引了罌漓漓的注意,此時她方才注意到,她和魏星影之間竟是隔著一個方形的矮幾,那矮幾之上擺放著一個精致的蓮型香爐,香爐裏白檀嫋嫋生煙,經久不絕,一股說不出來的香味在這狹窄的空間內彌散開來,有一絲香甜,卻又帶著幾分魅惑....

隨著那股子奇妙的香味在空氣中逐漸彌漫開來,罌漓漓忽然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開始變得酥軟無力,眼皮也似乎越來越重,她的金棕色眸子閃過一絲異色,似是忽然間明白了這檀香的功用,下意識的屏住呼吸,想隔絕這檀香的侵蝕,可那檀香卻如同無孔不入一般,竟是透過她**在外的皮膚,順著那毛孔還是沁入了體內。無力感越來越強,腦海中的意識也在一點一點地消退模糊....

在她的意識快要陷入無邊的黑暗之前,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厲聲的叱喝:“不要睡!咬住舌尖!”

罌漓漓心中一顫,趕緊照做,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竟是一口便咬破了,一股血腥味在喉頭蔓延,痛楚漸漸從舌尖傳來,頓時身體仿佛被針紮了一般,狠狠地打了一個顫栗,消退的意識竟是真的有些回流了,她下意識地瞄了瞄右側角落裏的魏星影,此時見他依舊雙目緊閉,一臉痛苦的模樣,看起來並不像是方才開口叱喝之人,可是,那聲音,卻分明是他的!

這是怎麽回事呢?

罌漓漓正在疑惑間,那道聲音又在耳畔響了起來:“別看了,就是我在跟你說話!我的啞穴被舅舅點了,沒辦法開口說話。”

罌漓漓楞了楞,確認自己似乎並沒有耳鳴之後,她的金棕色眸子在魏星影臉上停留了半晌,然後她用極小的聲音輕輕地問:“方才是你在與我說話麽?”

對方的眼皮微微地跳了跳,看上去此時他的全身上下,能動的,也就隻有這眼皮而已,罌漓漓有些後怕的想,看來龍宇對自己還算手下留情了,若是也把自己弄成魏星影這模樣,估計她此刻想死的心都會有了。

她不知道的是,龍宇隻不過是不願意再節外生枝而已,罌漓漓修為有限暫且不論,這魏星影的本事,身為舅舅的龍宇自是心知肚明,若非采取這樣不得已之策,怕是還沒出永徽城,魏星影已經跳出馬車殺將回去了,按照他的脾氣,是決計會留下來與龍宇奮戰到最後一刻的,可是作為龍宇來說,他和魏星影情同父子的感情暫且不論,就算是看在皇姐的麵上,又如何忍心斷了皇姐這最後一絲血脈呢?

可是,龍宇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著,其實也是巧合,魏星影這幾十年被靈血咒所困,肉身一直動彈不得,所以,在離魂引的幫助下,竟是在靈識和元神的修煉上下足了功夫,雖然此時的魏星影還達不到瑤姬那般的元神出鞘的境界,但是,用心中神念與人溝通交流卻是已經小有所成,隻不過這蘇醒得太過倉促,自蘇醒之後與龍宇的單獨交流也不多,所以龍宇根本無從得知魏星影有這等本事,否則,按照龍宇的脾氣,這迷魂香的分量估計就得加倍了,丟進馬車就直接迷暈過去,哪裏還能讓他和罌漓漓有這等時間來這般交流?

“若是不想被丟到南海去,就按照我說的做!”此時,魏星影的聲音再次傳來,所說的話,卻讓罌漓漓心頭又是一顫,她趕緊嗯了一聲,用她那唯一能扭動的腦袋微微地點了點頭,雖然她並不確定對方是否能夠看到。

如今之勢,她和魏星影可謂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想必兩人都是不甘心就這樣被當作被保護者送到南海去,目的自然也是一樣,隻要能衝破之前龍宇加諸在二人身上的封印,一切就好辦多了。

手腳隻要能聽自己使喚了,去不去南海,就不是龍宇說了算了。

而魏星影明顯對於解咒之類的要比罌漓漓擅長的多,所以秉持著不懂就虛心學習的態度,罌漓漓決定乖乖聽從他的指揮。

當馬車內的兩人,正絞盡腦汁試驗著各種破解咒封之術的時候,誰也不知道,那外廂的車夫,此時正盤腿端坐在車轅上打著盹兒,說是打盹兒,不如說是在閉目養神,但見他微閉著雙目,仿若是沉沉睡去了一般,而他身前那幾匹黑鬃駿馬卻如同有靈性一般,根本不用他鞭策,自己便撒著歡兒地向著南方一路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