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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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夫人尖細指甲死死摳進床板裏,緊緊盯著地上跪著的那人,心思紛迭如潮湧從眼前過。
她娘家威遠侯府也是燕京一把手指數得著高門大戶,當年自己以二八最好年華嫁進裴府做續弦,誰也不看好,就連她自己心裏都難受過,可是洞房花燭夜,掀開蓋頭那人無雙風姿隻一刹那就驚了她的心,原來她的夫君是這般人傑。心惶惶顫顫的,所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就這那時就有了定奪。
可是接下的歲月卻如一把鋒利的刀,將她如水溫柔情懷慢慢消薄。她心動那人麵上淡雅溫煦如水,裏子卻冰寒冷淡,她永遠都觸不到他的內心,他與她隔著千萬裏的距離,就連她為他生得一雙兒女也不得他歡心。他所在意所喜歡隻有那一位留下的一雙兒女,尤其是裴府大少爺裴胥青,人人都知道這是他的眼珠子,從來是排在所有人的前頭的,即便是青竹院的一個三等奴才都被她手下的一等管事得臉。
她也爭過了,也憤怒過,這一場與死人的爭鬥卻最終在歲月的消磨中慢慢沉寂了下來。看著她的夫君大人從一個正四品太仆寺少卿爬到了內閣首輔的高位,權傾了半邊山河,雖然眼下因避嫌從首輔高位退下來了,掛了太師虛職,可是誰不知道滿朝文武有半數皆是他裴閣老的門人學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滔天權勢依舊,風光絲毫不減。她也漸漸習慣於這一榮耀,在燕京一眾貴夫人群一片阿諛奉承聲中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眼下她一雙兒女慢慢長大長大,眼見她的女兒就要踏上九重宮闕了,卻出了這樣的事若是忻王知道了這事,後果簡直不可想象,她女兒的一輩子就毀了。這不是要了她母女的命,又是什麽?不管麵前這老奴才是因為何事進了小姐的廂房,還殺了人,這般囂張做法,分明就是不把她們母女放在眼裏裴胥青實在太過分了。
積壓多年的怒火在這日已是壓製不住了。裴夫人狠狠盯著丁仲,冷森森說道:“丁師傅,你是不是要給我一個說法?”
丁仲從裴胥雲發出那一聲尖叫開始已是亂了分寸,轉頭一看,這才發現牆角裏還死了一個人,還未等抽身退出,梨香院的好幾個丫頭婆子已經湧進來了,他就這樣眾目睽睽之下被抓了正行,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楚了。
他此時心裏已是不能用憤怒來形容了,這局布得太恰到好處,他實在是有些昏了頭,急功心切,就這樣踏入了這必死局中。丁仲在裴府已是做了大半輩子的奴才,自是心知肚明現在裴夫人與裴胥青之間矛盾,沒衝突時候兩方尚冷冷淡淡,現在出了他這件事,裴夫人怎會輕易饒他?
想他丁仲活了大半輩子,竟是栽了這麽大一個跟頭自己名聲全毀不說,還連累了小姐,裴府與忻王聯姻隻怕也會蒙上些陰影。真是一招行錯,萬死都不能贖回了。
丁仲隻覺得心灰意冷,磕了一個頭,說道:“老奴無話可說,煩惱夫人請大少爺過來一趟。”
裴夫人不由嗤嗤冷笑,瞧,就是這樣的,出了這樣事情,這狗奴才心裏就隻知道裴胥青這個主子,壓根就不把她放在眼裏裴夫人微顫顫伸手招了蘇媽媽來,說道:“讓劉心武多帶些人手進來,盡管亂棍打死他”
蘇媽媽心裏一驚,有心想勸說幾句,可是她這主子在氣頭上,哪能聽得進去話?隻得出了廂房,叫了幾個蠻力婆子進來,扭了丁仲,送到廂房外頭,低聲對外管事劉心武交代幾句,萬不可真將人打死了,一定要留一口氣,等回府了,再做定奪。
蘇媽媽將這事辦妥了,回廂房看見青翠那駭人死相,隻覺得毛骨悚然。眼見她家主子在低聲勸慰二小姐,顯然尚無心思處理這事,隻得壯膽低聲詢問道:“夫人,您看,這青翠……”
裴夫人看著青翠那死相,臉色又白了三分,到底在這豪門內宅當了多年家,很快心裏就有了主意,低聲對蘇媽媽吩咐幾句,命人幾個得力婆子將青翠用席子裹了,連夜運下山去,對隆慶寺住持隻說是一個丫頭得了急病,等閑耽擱不得,要趕緊回府了。至於夜半尖叫一事,不過是一個丫頭夢魔了,驚了寺院清淨,還望多擔待,雲雲。
蘇媽媽得命下去辦事。裴夫人親自攙了裴胥雲回到自己廂房裏頭,守著她睡熟了,方才出了廂房。
蘇媽媽已經將諸事辦妥,一院子的丫頭婆子也都關了起來。
天已是蒙蒙亮了,山上初冬的寒氣已經漸漸有了凜冽的味道,裴夫人看了看空落落的廂房,那刺鼻的血腥氣似乎仍在,隻一夜間,這世外清淨之地就多了鬼魅陰森之氣。
蘇媽媽在一邊低聲回話:“夫人,住持那邊已經說好了,車輛人手也都已經準備好了,夫人您看,什麽時候走?還有廂房裏關的那些丫頭婆子是不是也要一並帶回去?”
裴夫人半夜未曾睡好,臉色有些蒼白,好似一下就老了幾歲,眼角細紋都清晰可見了。略有些疲倦說道:“還是等二小姐醒了再走吧,廂房裏關的那些丫頭婆子先就近送到咱們在玉華山的莊子裏去,等二小姐的婚事過了,再處置不晚。幾個先進來與丁仲撞了麵的你親自去辦,勿要幹淨利索些,不要出了紕漏。”
蘇媽媽臉色一凜,知道這是放了狠話了。那幾個先進來與丁仲撞了麵恐是不能留全了,
隻怕多是要灌了啞藥打發到外麵去了。她微曲了身子,退下去辦事。
卯時時,隆慶寺出了四五輛灰白馬車,俱都是圍得嚴嚴實實的,往玉華山裴府的山莊而去。
四紅幾個關在一起,至半夜起就沒有安心過,她們幾個雖然沒有近到廂房裏看,卻多多少少從別人嘴巴得了一些枝末消息,兩廂一暗猜,就知道出了大事。裴夫人的手段她們自是領教過,這回想要再回梨香院隻怕是不可能的,能保住一條命就已是萬幸,一車丫頭惶惶恐恐的,分外不安。灰白車廂蒙得嚴實,半點光線也不透,也不知道要往哪裏去。丁秀蘭躲在角落嚶嚶哭起來。
她這一哭未免使大家更增幾分恐慌,四紅猶是不耐,忍不住罵道:“你哭魂啊,弄得大夥都不安心,都還沒有到那一步呢你看看人家方墨,年紀比你小,可比你穩沉多了。”如今大夥都落在這樣的境地了,想必丁秀蘭也當不成王府的通房姨娘了,四紅口氣一點都不客氣。
聽她這麽一說,大家將目光轉向車廂的角落。方墨睡得正香,小小腦袋依在車廂壁上,隨著馬車的顛簸,一晃一晃的。
這人當真睡得很香啊,眾人不由得都沉靜下來,隻餘了丁秀蘭的哭聲分外淒楚響著。
馬車停了,四紅拐醒方墨,低聲說道:“你可真能睡啊”方墨一邊揉眼睛,一邊跟著大夥下了車,四下一看,見這地甚是陌生,低聲問四紅:“這是哪裏?”
四紅左右看看,低聲說道:“這是裴府在玉華山的一處莊子。我從前替蘇媽媽跑腿來過這裏。”
方墨跟著大家一邊走一邊看,遠遠就看見裴胥青站在大門口。初冬季節,玉華山上的蕭索還沒有完全來到,莊子門口幾株老樹依舊蒼翠,裴胥青站在那老樹底下,烏發如墨,白麵皎潔如玉,依舊不帶半分人間煙氣,淡然看著一眾丫頭婆子過來,丁秀蘭的哭聲立時就收了。
押送這些丫頭婆子的正是裴府外院管事劉心武,他立時幾步過去,躬身回話。初時隔得遠,方墨也聽不清兩人說了什麽,漸漸走進了,方聽到劉心武斷斷續續的話語。
“……丁大爺……已是沒了氣,昨日晚上就送出去,是蘇媽媽親自辦的……”
方墨心裏忍不住歡愉起來,眉眼卻仍是一片茫然之色,那股清香越發近了,裴胥青淡淡說道:“原來是做噩夢了,許是做了虧心事吧。”方墨忍不住要翻白眼了,裴夫人找的好由頭,丫頭半夜做噩夢,一聲尖叫將滿寺院的人都驚醒了,也虧得有人相信。那股香氣漸漸往身後遠去了,方墨的腳步忍不住輕盈起來。
“方墨,你說我說得對不對?”裴府大少爺裴胥青突然大聲說道。
一眾丫頭婆子原本就極是注意他,這一叫,大家都停了腳步,看向方墨。方墨轉過頭,看著裴胥青發呆,他幾時認識她的?裴胥青臉上帶了淡雅微笑,這日陽光甚是耀眼,晃暈了一眾丫頭們的眼。
方墨指了指自己鼻子,不帶半點水分,詫異說道:“大少爺是在叫我嗎不跳字。
裴胥青卻轉了頭過去,對劉心武說道:“這幾日風大,青竹院中落了不少葉子,青畫幾人忙不過來,你這裏既是有閑人,我就帶兩個回去吧。”
一語畢,滿院歡喜,青竹的丫頭,這是多少人期盼的差事啊。
獨一人驚悚。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