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結局)
u8小說更新最快小說閱大周天順四年二月,新年伊始,百廢待興。
從西南來的三艘長達數丈的大船停靠在燕京的最大碼頭邊上,裏麵裝乘的大多是段家大小姐的嫁妝。雖然說非常時期,一切從簡,但是蕭段兩家的聯姻非比尋常,它不僅表示這兩家更緊密的關係,更意味著西南西北目前大周最大的兩股勢力的結盟。
然而這等喜事卻沒能使得隨船跟來的段雲亭臉色好看些微,他一下了船,就將搬運清點一應事情全交給了隨從包辦,自己則快馬加鞭來到了燕京西郊的西南軍中。不顧中軍大帳門口護衛的攔阻,硬闖了進去。
正在與屬下議事的段子楊扶了扶額頭,無奈說道:“你們都出去吧。”
大帳中大小將領,包括緊跟著段雲亭進來臉上帶了鞭傷的護衛輪序出去後,段雲亭就一掌拍在案桌上,使得上麵茶壺茶盞也跟著跳了起來。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段雲亭一張臉氣得通紅,問道。
段子楊臉上風輕雲淡,指了前麵椅子說道:“三叔坐下說話吧。”
段雲亭拿了手中帶血鞭子指著段子楊,說道:“你知道我這條命是誰救的嗎?你知道你親爹的命是誰救的嗎?若不是她,我們段家早就完了,哪裏會有今日?她是我們段家的大恩人,你,你,居然做出這等事來?”
段子楊仰頭看著段雲亭笑了笑。說道:“她是幫過我們段家幾回,可是今時非同往日,人總得向前看才是,我不可能為了報她的恩而讓自己陷入困境。要怪,也隻能怪她的命太長了些,她若是死了,對我們段家,對蕭幀。都好。”
段雲亭又是一掌拍在桌上,瞪著段子楊說:“你說得什麽鬼話?”
“難道不是?”段子楊說,“她若是活著,咱們兩家的事必生波折。”
“就算阿幀不娶青鸞,你,你也不該要她的命!”
段子揚看著段雲亭說:“三叔,您怎麽還不明白?如今,蕭幀必須得娶青鸞。若是蕭幀跟她在一起,你以為是件好事嗎?她是幫了我們段家幾回,蕭幀能有今日。她的功勞最大。在漠北,在蕭家軍中。她的聲望不輸蕭幀。這兩人好則好,可若一旦有了分歧呢?這可就是禍事了。為了蕭幀,也為了我們段家,她不能活。”
段雲亭目瞪口呆看著段子楊,他曆事豐富,自然明白段子楊話裏的意思。一山不容二虎,方墨蕭幀都是蕭家軍中獨一無二的人物。若是這兩人有了分歧,那必是你死我活之爭了。到時候不要是蕭家多年的努力會成空,段家早先被排除在外。勢單力薄,許是早被人吞了也說不一定。
段雲亭臉上通紅一下子散去,搖了搖頭,說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該殺她。”
段子楊笑一聲,“我若是不出手,等蕭幀出手嗎?他狠得下這個心?隻要她活著,這個隱患永遠存在。三叔若是覺得我做錯了事情,盡管打罵。”
段雲亭沉下心來想了想,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道:“罷了,事已至此,我還費這麽多話做什麽?你如今掌著咱們這個家,一切事情自然是由你做主了,我打你罵你成何體統?我老啦,青鸞的親事忙完後,我就回西南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段子楊見段雲亭臉色和語氣都緩和了下來,知道這事他雖然還沒有完全釋懷,但是已經開始接受,他笑著對段雲亭說道:“三叔這幾月辛苦了,且先回去,晚上我替你接風洗塵。”
段雲亭低著頭默默出去。
到了天黑時,段子楊果然帶了軍中不少將領回來,熱熱鬧鬧在前院開了四五十桌酒席。這酒宴是中午才得的消息,時間太緊,許多東西準備的匆忙,段府的整個廚房忙成一鍋粥,前頭酒菜流水似的上,後門段府在燕京附近田莊前來送菜的馬車牛車排了一溜。負責清點收貨的李婆子嘴巴都磨破了皮,一邊清點,一邊吩咐夥計將東西送到各處。
才送了一輛牛車過去,李婆子還來不及喝口水,麵前就停了一輛。她見這趕著牛車是兩個生麵孔,就叫道:“哎,哎,你們是哪個園子的?快下來,快下來。”
牛車上應聲跳下個十八九歲的小夥子,笑嘻嘻說:“李媽媽,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瀏河那邊田莊的,我爹是郭樂,我叫郭海天。”
李婆子想起郭樂這人來,他是段家瀏河那邊田莊的管事,家裏有兩個小子。她去年還在那田莊住過一晚。李婆子這麽一想,就覺得眼前這小子確實有幾分熟悉。讓人牛車上搭的搌布扯下來,滿滿一車東西,上頭是青葉子的菜,中間頭擺著臘肉魚幹,最底下是一整片新鮮牛肉。李婆子笑眯眯看了,說:“這牛肉不錯,直接拉到廚房去,那邊自有人接手的。”
郭海天應了一聲,與車把式拉著牛車往裏進,待到與前麵人隔一段距離了,他們這牛車下就滾出一個人來。郭海天也跳下了車,從牛肉下抽出一包東西,拉著那人說道:“走吧,方墨。”
這兩人正是方墨和孟非凡。在平州養了幾個月,方墨的傷無礙了,跟著段雲亭的船進了燕京,聽說段子楊要替他叔叔接風洗塵。這種好機會自然不能放過,吩咐底下人一聲,這兩人就截了段家田莊送菜的牛車,混進了段府。
兩人與送菜牛車分道揚鑣,在段家這宅院裏東走細看,沒多會,就撞了一個落單的小廝。方墨緊走幾步。突然靠近,抱了對方頭一擰。那小廝連聲都沒吱就被放倒在地。兩人把這小廝拖到偏僻處,方墨換了一身衣,見孟非凡目不轉睛看著,便說:“你這身也須得換了。”
孟非凡笑著說:“那自然,最好能找個與你身上一模一樣的,這樣咱們就能出雙入對了。”方墨見他貧嘴,嗤一聲。心中積鬱的沉悶散了大半。
倒真有幾分運氣,這兩人一出門,就逮了個穿著一模一樣的小廝。孟非凡心願得成,一路上不停小聲說話。方墨皺著眉頭說道:“閉嘴吧,前頭來人了。”
孟非凡不說話了,果然看見一個管事模樣中年男子匆匆過來,見了他們就喊道:“你們兩個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去前頭幫忙?”
敢情他們這一身是負責前頭打雜的,孟非凡磨牙。方墨拉了他就走。兩人來到了前院,果然見人來人往,都是匆匆忙忙的。兩人在人群中東躲細看。方墨突然停下了腳步。孟非凡順她目光看過去。看見牆角那處有一個青衣小廝低著頭匆匆忙忙往後麵去。
兩人趕緊跟上。那小廝想來是在這院裏混熟了,徑直推開一扇院門。立刻有股濃鬱酒香飄出來。院子裏擺滿了半人高的大桶,一個紅鼻子的老仆從那些大桶裏站出來,一邊迎上來,一邊問道:“是不是樓管事讓你過來搬酒的?”
那人也不回答,隻迎頭上去,一刀捅進那老仆肚子裏,還轉了轉。那老仆立時眼睛圓瞪口裏流血。那人將老仆拖到院子井邊。扔了下去。完事了,拍拍手,抬起頭來。孟非凡頓時目瞪口呆。低聲問方墨:“怎麽是他?”
方墨不回答。
那人殺了人,背著手圍著那些酒桶轉了個半圈,從懷中拿出一包東西來,挨個倒進桶中。做完了這些,這人就帶著門出去。
方墨和孟非凡從牆頭跳下來,方墨打開一個酒桶,舀了一瓢出來聞了聞,眉頭輕輕皺了皺。又跟了出去,然而不過前後腳的工夫,那人居然不見了。方墨和孟非凡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人。
方墨對孟非凡說道:“你跟他們說一聲,今日計劃取消了,讓他們盡快撤出去。”孟非凡看著方墨說:“好,你等我。”
孟非凡將命令傳下去了,方墨卻不在原處了。他心急火燎找了一圈,在前院開酒席大堂的橫梁上發現了方墨的身影。方墨在橫梁最角落的坐著,麵色沉靜,靜靜看著下麵的杯來碗往。
孟非凡鬆了一口氣,從房頂下到橫梁上,坐在方墨旁邊,看著下方。
酒宴正酣,男人們的各種醜態都出來了,方墨靜靜看著,臉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事情先是從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將領開始的,這人打著飽嗝站起身來,一張笑得泛起了詭異的青色,拱手說:“大夥們慢用吧,我,我出去方便這個……”
同桌有人笑著說道:“快去吧,老莊,別憋壞了你那對鳥兒。”
滿桌人哄堂大笑。這中年將領手指了笑話他的人,舌頭打結說道:“你,你這個老徐……等著啊,一會有,有你好看。”他歪歪斜斜出桌,才走了兩步,就噗通一聲摔了個嘴啃泥,像是蛤蟆似的一動不動躺在地上了。
見他老不起來,他旁邊的人用腳踢他,笑著說道:“老莊,這地上可沒有娘們懷裏舒服啊。”
大夥都笑了,地上的人仍然沒有動靜。這才有人發覺不妥,蹲下來,將他翻了個麵。卻見他臉色一片青紫,口鼻眼皆有血流出來,那樣子說有多猙獰就有多猙獰。於是周圍炸開了窩,人們紛紛離桌起身,卻一個個很快又倒了下去。一時間那張猙獰的臉從一張變成了兩張,變成了許多張,有的人很快就七竅流血,倒地不起了,有的人捂著肚子哀叫不已。
段子楊喝得並不多,一時沒倒,麵色青紫,一手捂著肚子,一手牢牢抓住了桌沿,費力喊道:“來,來人……”
門口應聲進來一大堆黑衣人,領頭兩個一手舉了火把,一手提了大刀。分別站在門的兩邊,其餘人自動分成兩列站了。突然一陣寒風進來,散雪紛揚,穿著墨黑大裘的蕭幀從中間進來了。滿堂紅光耀眼,他少時原本五官是少見的俊美,許是長大了的緣故,那俊美五官雖是未變,卻像是刀雕刻的。變得深刻,顯得堅毅冷厲,不複從前鮮活熱情。
他進來之後,往大堂看一眼,身後的一眾黑衣人就開始行動了,揪起那些哀叫的頭顱,一刀就割斷他們的喉嚨,動作幹淨利索,片刻後,各種慘叫均消失。大堂裏隻剩下了段子楊重重的喘息聲。
“蕭,蕭幀。你,你……”段子楊盯著蕭幀咬牙切齒喊道。
蕭幀走近了些,看著段子楊說道:“你不該動她的。”
段子楊冷笑說:“我不該動她?蕭幀,你以為她活著,你們就能在一起嗎?我告訴你,她若不死,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
蕭幀冷冷看著段子楊。突然段雲亭從旁邊撲了過來,跪在蕭幀腳下,抬起一張滿是血水的臉。叫道:“阿幀,怎麽是你?你怎麽能這麽做?你怎麽能這麽做?就算子楊做了錯事,你也不該下這毒手,你們到底是兄弟啊!”
蕭幀淡漠往後退開一步,他身後的一個黑衣人就上了前來,蹲在段雲亭身後,一手抬起他的下頜,另一手持刀一劃。段雲亭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段子楊大叫著想要撲過來,卻一下子撲在了地上。就在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段青鸞跑了進來,待見到大堂裏的景象時,她不禁尖叫出聲。她先是看見了地上的段雲亭,一下子撲過去,哭泣著喊道:“三叔,三叔。”段雲亭已死,自然不能回答她。她這才看見了不遠處的段子楊,連忙過去扶起他,喊叫道:“哥,哥,你怎麽了?”
緊隨段青鸞進來的兩個人低頭站在門口,其中一個對蕭幀說道:“大小姐非要見您一麵。”
段子楊見段青鸞頭發亂了,衣衫不整,臉上也帶了傷,料到她定是經過了一番掙紮的,他牙齒忍不住打架,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支撐著坐起,看著蕭幀說:“阿幀,放過青鸞,她與這事無關。”
蕭幀低頭看段青鸞,眼中冰寒刺骨,說:“無關嗎?”
段青鸞嚎啕大哭。段子楊喉嚨滾了滾,沉聲說道:“蕭幀,你不能把段家的人都殺絕了。你娶了青鸞,西南軍就會聽命於你的。”
蕭幀輕扯嘴角一笑,淡淡說:“我不用娶你,西南軍也會聽命於我,你信不信?”
段子楊一愣,斬釘截鐵搖頭說道:“不可能。他們都是我從西南帶出來的,隻會聽命於段家。蕭幀,你不會想在這時候多一個敵人吧?”
蕭幀走到段子楊身邊,在他耳邊說道:“段子楊,你真以為你做得事誰都不知嗎?你與那何成情投意合多日,突然將他賣了一回,你說他會不會懷恨在地,趁機報複,屠殺段家滿門呢?你說,我若是為段家報了這大仇,忠於段氏走投無路的西南軍會不會從此為我所用呢?”
段子楊滿臉震驚看著蕭幀,突然一口鮮血噴出,痛苦萬分倒在地上抽搐一陣,沒了聲息。
蕭幀從他屍首跨過,出了門去。一把抓了個空的段青鸞邊哭邊喊道:“阿幀,阿幀,我恨你,我恨你,你回來,你回來……”
蕭幀走後,一眾黑衣人輪序出去,跟著段青鸞進來的那兩個人中一人扶起她,一人抽出腰間的係帶,往段青鸞脖子纏了一圈。兩人一人握了一頭,隻拉了一會,段青鸞的哭聲就斷了。
底下所有活著的人都離開了,這寬敞大堂裏除卻燈火蓽撥聲,再無任何聲響。橫梁坐著的兩個人還沒有下來。
孟非凡看著方墨。
方墨說:“走吧,我們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