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w陸虎笑著說:“老劉,是不是你身板不濟了?今日可比昨日暖和多了。”劉海平身子一側,笑罵說:“你小子說誰身板不濟?不濟能讓你小子摔個嘴啃泥?”

大帳裏人哄堂大笑起來,陸虎和劉海平兩人雖是各屬不同軍中,私下交情卻是不錯,近半月來,戰事不多,得了閑了,兩人也會在校場上過幾招。陸虎雖是機警年輕,卻比不過正規軍隊出生的劉海平,被撂倒是占了多數。

方墨跟著眾人笑,眼睛往劉海平旁邊坐著的蕭幀看去——他一人坐於首位,眉眼帶了牽強笑意,許是燈火緣故,他那處背光,合著一身沉重黑色,尤顯得寒冷孤寂。似察覺方墨看過來,蕭幀眉眼掃過來,一觸後,他雖是收的及時,落於桌上的大手仍是不自覺**慢慢收握。

方墨目光若無其事移開來。陸虎正笑著對劉海平說:“老劉,今日校場那一架可不能作數,要不是旁邊那幫小兔崽子們弄我笑岔了氣,你哪能贏?”劉海平便笑著道:“哎,你小子還不服氣了?行啊,那明日咱們再來一場……”

眾人正起哄笑著,大帳簾子掀開了,段子揚在五六人擁簇下進來了,一邊過來,一邊笑著說:“來晚了,來晚了,讓大夥久等了。”帳營裏麵坐著的人都停住了話頭,紛紛起身,章長生等幾人笑著道:“不晚,不晚,我們近些,來的早。”

段子揚笑著來到蕭幀旁邊,正要坐下來,一抬眼看見方墨,立時又站直了,驚喜叫道:“方將軍!”方墨點頭笑著說:“王爺,好久沒見。”段子揚關切打量方墨,感概說:“是啊,可不就是好久不見了。”

胡不歸嗬嗬笑幾聲,說:“這些別話以後再敘。今日先說正事了。”

眾人皆坐了下來。胡不歸先說了眼下局勢。這些在場諸人心中大抵都有數,燕京圍了也有半月了。城中物質短缺,亂像已起了,眼下正是攻城最好時候,若是等到玉川王承陽王等人圍殺過來,形成夾攻之勢。且不說燕京能不能拿下了,便是他們這些年是不是白辛苦都不好說了。不過燕京城固若金湯,便是亂象已起,也不是能輕而易舉就能拿下的。胡不歸斷天象。這夜霧大,伸手不見五指,若是能趁機混進城裏。裏應外合打開城門,這燕京城也就要易主了。

胡不歸的一席話說得大夥心神澎湃,沙盤抬進來,泥塑的燕京城牆吸引了所有人目光。榮天琪悄無聲息進來剪了燈芯又出去,這一場軍事分派直議到了中夜方才作罷。

眾人陸續散去。方墨也起了身,正要出門去,突然聽得背後蕭幀出聲:“方將軍留步。“段子揚等人才出去沒多久,方墨停下了腳步,旁人接踵從她身邊過去。她笑語招呼。

第二軍副統吳大鵬也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來。方才軍事軍事分派。第二軍原是指定布防在燕京城外十裏處和風嶺處,以防攻城時有其他義軍趁機背後偷襲或是裴元貞等人趁亂逃出城。倒不是說和風嶺後備防範不重要,隻是對於眼下而言,這任務顯然是不痛不癢的,哪裏抵得上燕京大戰的重要性?此一戰關係各支軍隊的將來,和許多人的前程。他們第二軍再坐冷板凳,那以後分封時自然是落後了。

是方墨出聲,列了數條理由,才使得第二軍參與燕京大戰中,抽出部分精銳人馬從渝水渡口進燕京城內,潛到燕京西城處,打開城門,迎蕭段大軍入內。此舉若是得成了,那他們第二軍就是第一支進入燕京城的軍隊了,這大功可是誰也掩不去的。

蕭幀當時一下沉默,便是他素來少根筋,那會也覺得不對勁。可事關第二軍一眾人以後前程,他雖是頭皮發冷,卻仍是積極響應方墨。吳大鵬以為蕭幀叫了方墨留下,是要說這事的,他看著方墨,心裏躊躇去留。他們第二軍一體,他可不能單留方墨一人承受二少爺怒氣。

帳裏裏散得差不多了,劉海平最後出去,走到吳大鵬身邊時,哈哈笑幾聲,手拍在他肩膀上,順手就提溜了他出去。

大帳裏隻剩下了方墨蕭幀兩人在了。方墨頭略低,並沒有轉過身去。角落裏燈火將兩重人影映照在地上,重疊著,乍看過去,一時分不出他和她來,而燈火晃蕩,便看出地上兩重人影原來隔了老遠距離。

她突然有些明白了,她一直以為他和她是相依在一起的,卻原來不過是如這地上影子一樣,乍看一體,實則不然,他不了解她,她又何嚐仔細了解過他?肅北蕭家的二少爺,沐血海而生,從前的熱情衝動早泯滅了,他知道關鍵時候如何做出最好抉擇了。

人聲漸漸遠去了,蕭幀低沉說:“方墨,這次你能不能……”不知道是外麵突地有風滾過,還是蕭幀突然收了話題,這似從胸口艱難擠壓出來的話落到方墨耳裏,卻隻有半句。她一時遲鈍,還來不及回答,又聽得蕭幀低聲道:“你要小心些。”

方墨合眼一下,又睜開了,心中千般風雲過,平緩說:“你也是。”又近門一步,背後蕭幀急促說:“方墨,我還能不能再見到了你?”

方墨一怔,這話不好答,殺場生死難料,誰能保證自己一定能安然活著回來?不過這當會喪氣話卻是不好出口。她想了想,終是什麽也沒有說,一伸手掀了簾子出去,外麵冷厲寒氣撲麵而來,胸口的壓抑的疼痛一瞬間就被吹散了去。她深深吸了一口冷氣,走向等在不遠處的吳大鵬等人。

蕭幀一人獨坐帳中,外麵人聲嘈雜,而大帳隻有燈火蓽撥輕響。他起身來,步到長形木桌一側坐下,約兩臂長的對麵正是方墨剛才所坐位置。他坐下位置看那地方,最是清楚不過了。他凝望虛空,陰晴不定臉上慢慢溢出一抹微笑來,眼中的陰冷化成了春水。卻被滿帳寒素映襯著,這孤零零的笑隻一會便散了去。

他手緊握成拳頭,突然出聲道:“蕭四。”大帳一處角落陰影裏應聲出現了一道黑漆漆人影。蕭幀說:“讓蕭六過來一趟。”

方墨吳大鵬回到營地裏,招了第二軍中營職以上將領議事。這等頭功,各營營長自是當先不讓,個個拍胸脯。方墨不禁笑著說:“你們以為這是好差事?我們能想到的,裴元貞也能想到,弄不好,那河對麵正有千軍萬馬等著咱們上鉤呢。”

二營營長劉四平拍著胸脯說道:“將軍,哪回大戰咱不是把腦袋掛褲腰帶上?那裴元貞算個球!這事你就讓咱第二營去吧。”他話一落地,其餘營長也都紛紛出聲。

正忙著,段軍中譴了八九個艄公過來,說俱是使船好手,但憑吩咐。方墨收了這些人,問了姓名。讓小付先帶到一邊去。思量一會,定下第二營第六營為過河人馬,其餘的與段軍在燕京西城門處等候,待城門一開,就衝殺進來。

事情才定下來,蕭六就帶著五名蕭家黑衛過來了。方墨一時無語,推辭的話出不來口,她每回帶人馬出去,蕭幀總會遣黑衛過來護她安全。這事大家皆知,她從前欣然接受,沒道理這回推了去。

也罷,總歸是最後一次了。不管他和她走到哪一步,她總是希望他安好,他也一樣。來人又是蕭六,彼此也不陌生,又同屬千軍萬馬中女子,彼此照應也不錯。

諸事商定妥當,各營人馬準備開拔了。李進汪賢生幾人突然過來了,偷偷摸摸將方墨拉到一邊去。方墨未等他們開言,就笑著搖頭說:“不成,這回任務太危險了,你們不能跟去。”李進臉色一沉,不悅說道:“墨丫頭,你李叔我什麽時候怕死了?”汪賢生看了看不遠處的蕭六,也笑著附和說:“是啊,將軍,讓我們也跟去吧。這時候咱們黑風寨也該露個臉了。”二狗子幾個摩拳擦掌,殷殷看著方墨。

方墨扶了扶額頭,仍是搖頭,說道:“太危險了。你們要建功,日後多得是機會,何必要挑這回?”

汪賢生著急說:“燕京城都打下了,以後哪有什麽還機會?”又拐了拐了他旁邊李進,說:“大哥,你說是不是?”

李進隨之點頭,說:“正是這話,過河雖然危險,從城門進去難道就不危險了?刀劍無眼,生死無常,該在哪處交代的閻羅王是不會挪到別處的。墨丫頭,這些年來,你李叔我光在看熱鬧了。我心知你是為了我好,可若不能為後輩子孫打下一份基業,我心中總是有憾的。”

李進這話說得方墨眼皮直跳,她聽蘇瑾娘說過,李進已經將眉娘接下了山,雖是沒有明媒迎娶,但是眉娘的肚子已經鼓起了。這天下男兒無不將建功立業當成了頭等大事,李進守了個黑風寨,雖是衣食無憂,以後蕭幀大業得成,黑風寨諸人雖是也會得些封賞,但無甚大建樹,這封賞也不會大到哪裏去的。李進為兒孫著想,跟她一道來這裏,看樣子是打定了主意。他那一番話已經說得她心裏發慌了,殺場上最怕頭腦發熱了,刀劍無眼,最先傷得往往就是這類人。

方墨看了看霧蒙蒙天,又看了看李進身後的十餘人,在一眾殷勤目光下總算是點了點頭,再三說:“李叔,你們幾個跟我一船,上岸之後,也不可離得太遠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