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逃脫

而裴胥青這家夥本身就不俗,她跟他打得交道多得去,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這點。這家夥這些天一反常態老實,誰知道他葫蘆裏賣什麽藥?若是讓這廝逃了去,即將到來的燕京大戰未必會如想象的平順。

蘇瑾娘沉默下來,方墨雖是從來都不承認,但是自己閨女心思,她這做娘又如何不知?她雖是喜她放得下,可心裏總是有些莫名不安。過一陣,拖了方墨手,她又低聲說道:“墨兒,要是,幀少爺不讓你回來呢?”

方墨一愣,看近在咫尺的關切麵容,突而一笑,搖頭說道:“他不會的。”段青鸞比她更適合站在他身邊,蕭幀是個明白人。

蘇瑾娘心裏仍是放不下,滿臉猶豫躊躇之色。方墨抱了母親手,笑著說道:“娘,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蘇瑾娘歎了一口氣,點頭說道:“好,娘等你回家。”

方墨等人在惠州停留三日之後,就收拾啟程了。逆水改道之後,潼關再不複在,他們徑直坐船南行,過和縣漯河,天下起了大雨,河水滔滔。方墨站在船頭,風雨淒迷中,兩岸景過,那些曾今的村落屋舍隻剩了頂尖可見,浪拍過,上麵長出的荒草一時撲倒,僅剩的屋頂也看不見了。

小孟撐了傘來,擋住她頭頂大雨,說道:“這有什麽好看?快進去,快進去。”方墨被他拉了進去,臉已是凍得青紫了。小孟連忙倒一杯薑湯端給她,催促說道:“快喝吧。”方墨捧在手心。一口一口下肚,身上雖是暖和起來,心情卻依舊沒有好轉了。

做船行了十餘日,便上了岸去。又行了幾日就到了慶陽了。蕭大已是等在那裏了,燕京在望了,李進等人都非常高興。言談話語之中都是關於近來燕京幾次戰況的。方墨拉馬回頭看馬車一眼,灰布馬車簾子靜默垂著,裏麵的人好似不存在了。

“李叔。”方墨喚道。

李進連忙收住話頭,打馬前來。方墨眼睛從馬車上收回來,對李進說道:“這裏有外人在場。”李進隨她眼神落在後麵馬車上,心裏雖是明白方墨是什麽意思,卻也有些不以為然。這一路上都沒有出什麽事。都快到燕京了。這裴胥青還能整出什麽幺蛾子來

。可方墨麵色卻十分慎重。李進心裏雖是不以為然,卻也響亮應了一聲,回身跟後麵仍是說得熱火朝天的一眾人言語幾句。眾人再不說燕京的戰事。

到臨江邊時,一艘樓船早等在那裏。阿忠見了蕭大帶著方墨等人過來,連忙吆喝讓船上幫閑們下船板。方墨勒住馬。麵前樓層共是三層,足有八九丈長,船身黑漆漆發亮,三層船舷上皆站了人,一色墨色盔甲森嚴,長槍上紅纓正迎風飄展著。

方墨轉頭看蕭大,蕭大笑著說道:“段王爺得知方將軍歸來,特讓水師出了這船過來迎接。”方墨點了點頭,下了馬。漠北多山。河流卻並不多,蕭家軍雖是驍勇,於水戰這方麵卻遠不如西南海邊的段家,而這船一看就知道是戰船,蕭家軍是不可能在這麽短暫時間內練出一隊水軍來的。

阿忠立時接過方墨手中韁繩,蕭大伸了手。笑著說道:“方將軍請。”

方墨上船來,李進等人遠從漠北過來,多是沒有見過這麽大樓船,一時都覺得新奇,眼睛都看直了去。方墨聽到後麵喋喋不休說話聲,沉默眉眼一展散開。蕭段兩家都已經成了一家,這時候自是不分彼此,段家船過來特特過來接她,接便接唄,她既是已經決定放心,又何必糾結這等事情?

方墨邊走,邊問蕭大:“聽說三爺在攻打業州時受了箭傷,不知道現在好些了沒有?”

蕭大回答說:“段三爺在業州受傷之後,沒有跟著過來,一直留在辰南養傷。不過,聽王爺說,三爺的傷已是大好了,這幾日正帶著人往這邊趕呢。”

方墨不禁笑著說道:“三爺是個急性子。”蕭大也笑著說道:“可不是?聽說我們已經圍燕京了,小試了幾回,他唯恐我們漏了他,不顧王爺反對,執意就上了路。”

方墨微低了頭,又問道:“青鸞郡主呢?她也來了嗎?”蕭大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挪開了目光,說道:“郡主跟幀少爺在一起。方將軍去了就能看見他們了。”

方墨一笑,感慨說道:“上次匆匆忙忙離開燕京,還沒有來得及跟她話別,一轉眼三年就過去,也不知道她還會不會怪我?”蕭大笑著說道:“郡主出門前還說起方將軍呢,非要跟船一道過來接人,若不是王爺攔著,說不定也跟著我們出來了。”

方墨笑了笑

。蕭大領著眾人上了三樓,阿忠將李進等人帶進了各種船房裏。蕭大將方墨領到一間門前,那門從裏麵打開了,一個十六七歲的俏麗丫鬟躬身笑盈盈說道:“大人。”蕭大看著那丫鬟,對方墨笑著說道:“將軍,這是六姑娘身邊的畫眉,將軍若是有事,隻管吩咐她好了。”

方墨笑謝了好意,進了船房裏。這房約有一間屋大小,分了裏外兩間,以繡花門簾子隔開來。方墨解了身子鬥篷,她身後畫眉接過了,擱放在近門架上,又轉身移了水盆架子過來,要伺候方墨洗手。方墨連忙說道:“不用了,我自己來就是,你出去吧,我有事自會喚你的。”畫眉微笑屈了屈身離開,隨手見那門也帶上了。

若打屋裏隻剩了方墨一人,她眉眼沉下來,一腳踹到麵前水盆架上,那架子倒是紮實,也隻晃蕩幾下,盆裏的水漾出了少許,卻是沒倒。

方墨閉上了眼睛,長長籲了了一口氣。

一些事情不是自己說放下就能完結的,還沒有到燕京。這試探的就來了。蕭家的黑衛果然一心向著蕭家的人,他們對她刻意示好,自是怕她心結難除,壞了蕭段兩家大事。

方墨低聲說道:“蕭幀。你也是這樣想我嗎?”話一出,自己就先搖頭笑了起來,她認識的蕭幀不是這樣的人。他或許會遣蕭大過來接他,但絕對不會擺出這陣勢來的。其實蕭大和蕭六擔心也有道理,她若執意糾纏蕭幀,蕭段兩家的事情必會生些波折,這時候出這事可不好啊。

隻是他們小看了她方墨了。

方墨想起蕭大方才的小心翼翼,和這屋門口守著的人,不禁又哧一聲笑後。陰鬱麵色一笑散開來,坦然洗了手,淨了臉。坐桌邊,倒了一盞茶水喝,淡雅茶香齒間殘留。她心裏複又平靜了。想著大約還有三兩時辰就能到燕京城外了,索性進了裏間榻上,身上擁了毯子歪靠著。

船行平緩,幾乎是不知不覺的,船裏安靜,茶香渺渺散了滿屋,極是淡雅幽香熏陶著,方墨將諸事又梳理了一番。蕭段大軍原本勢勝,再有裴胥青在手。在大周皇朝燕京已是十拿九穩了,隻不過她若是下了船之後,立時就走,在某些人眼裏反倒是落了嫌疑。想她方墨從來都不是婆婆媽媽之人,喜歡了便是喜歡,不喜歡了就是不喜歡。既是決定放手,再難都不會回頭看,哪容別人這般看小了去?況,她也答應過蕭榮,那誓言不成,她心中始終遺憾。這麽多年都走過來,她還懼這幾日嗎?

心寬幽靜,方墨不知不覺合上了眼睛,其實也不曾真睡了,過往來回,攙和將到諸事,是夢亦是幻,隱約間聽了幾聲詭異聲響,初時也沒當一回事,待進耳頻繁了

。她猛地睜開了眼睛。船板輕剝聲一下子清晰起來。方墨一把掀了身子毯子起身,拉開屋門,門口的候著的畫眉以為她有事要吩咐,抬頭問道:“大人……”

方墨從她身邊徑直過去,緊鄰她住的是李進幾個,正大門開著,聚在一堆了說話,說得正是熱火朝天,汪賢生對門坐著,一抬頭見了方墨經過,連忙叫一聲:“方將軍……”

方墨心中還有事,聰耳不聞,大步徑直下船去。李進汪賢生等人麵麵相覷,李進又抓了桌上大刀,一揮手,道:“走,咱們過去看看。”眾人也陸續拿了刀劍,緊跟著出門去。下到二樓,方墨正拉著阿忠在問:“裴胥青在哪層?”

阿忠被方墨陰沉沉麵色嚇了一跳,手往一溜船艙一指,說道:“在那邊。”方墨轉頭一看,她身後一溜船艙外麵走道上站了不少守衛,她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又轉頭對阿忠說道:“快帶我們去看看。”

阿忠連忙應聲,帶著方墨往船尾走去。聽了響動的蕭大也下來了,排開眾人,跟在方墨身後,低聲問道:“方將軍,怎麽了?”方墨邊走邊說道:“許是我多心了。”這段家樓船上少說也有五六十守衛,這大江前後不著,這時節江水又冷,裴胥青要想脫身也不會挑這裏的。

方墨話雖是沒有說明,但蕭大看她這架勢自是很快就明白過來,臉色也沉了下來,緊隨在方墨身後到了船尾第二間船艙門口。

門口守著的兩人是蕭大手下人,蕭大神色肅重看了他們兩人各一眼,問道:“你們一直都在這裏嗎?”這兩人拱手同聲說道:“是。”

方墨黑幽幽眉眼緊緊看著那門,說道:“開門。”蕭大摸出鑰匙開了門,跟在方墨身後進去,卻一下子白了臉,不過十尺見方的小房除了地上兩圈鐵鏈子外,竟是什麽都沒有了,裴胥青竟不知道怎麽逃了去。

蕭大將每個角落都看遍了,回頭喝問兩個下屬道:“人呢?”這兩人早驚得不知所措了,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這屋裏一點響動都沒有,他們也不知道這明明看著送進去的人到底是怎麽沒的。

方墨冷森森在房間中間站住了,環視四周一圈,目光突然轉到腳下,而後蹲下身來,細白手指慢慢撫過地板,指了一處,輕敲幾聲,從靴子裏抽出短匕開,正要撬開

。李進提了大刀過來。說道:“墨丫頭,你讓開,我來。”

方墨無聲退讓開來,李進將手中刀插進那地板縫隙裏。正欲盡力一翹,那地板竟是一下子崩開了,露出個缺口來。李進從那缺口往下一看,一眼就看見下層船艙之中赫然躺了一死人

一時圍看過來的眾人都吸了一口冷氣,西南段氏的水師在海上稱霸多年,他們造的船自然不會這麽脆弱,那船艙裏麵也不會無緣無故多個死人的。李進臉色驚變,不等方墨吩咐,轉過身去。也不用刀了,直接手拿旁邊地板往上一摳,那塊木板應聲而起好大一塊,樓下船艙已經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船艙裏麵不僅有個死人,角落裏還破了一個洞。正泂泂往裏麵進水。

蕭大臉色一下子白透了,這當會船正在過山,前後不著,一旦船艙進水,後果不堪設想。他連忙吩咐身後人,說道:“快下去看看。”他話音剛落,就看見旁邊一道人影突然往那洞裏躍去,再看時,樓下漸水起船艙之後中單膝跪地正蹲伏了一人。青色身影如魅,轉頭緩緩看。

蕭大見方墨跳了下去,他也心急,隻是那洞對他來說還是過小,他扳幾下地板不動,連忙轉身就往樓下衝過去。李進抓了大刀。正準備跟著轉身往下衝,突然看見樓下方墨已經蹲在那漏水處,噗一聲之後,方墨竟是鑽進了那水洞裏麵去。

寒冬臘月的江水不知道有多冷,她居然這時節下水,簡直是不要命了。情急之下,李進舉起手中大刀,猛地一下砍向腳下地板,刀鋒入木,那缺口略大了一些,他這身板仍是過不去。李進心如火燎,又連看數刀,那缺口總算變大了,他正欲往下跳去,腳下突地一晃,猶如平地的樓船竟是一下晃蕩起來。眼看就要滑倒,李進眼疾手快,一把抓了根了木頭柱子。

耳朵裏清楚傳來哢嚓哢嚓的斷裂聲,李進身邊好有幾人站立不穩,大叫一聲被晃倒在地上,有人手快,抓了支撐之物,穩住身子,有人則一下子狠狠絆在地上,汪賢生身略瘦些,一下子從那缺口滑了下去,噗一聲水聲驚起。

李進掙紮起來,爬到那缺口往下看,汪賢生正掙紮從水裏爬起來,渾身已經濕透了,凍得索索發抖。蕭大等人搶進了樓下船艙裏,看見了汪賢生,不禁一愣。汪賢生冷得說不出話來,隻是手指了冒水的洞,連聲叫:“快!快!快……”蕭大壓根就沒有聽明白,幾下解了身上披風,罩在汪賢生身上

汪賢生拉住蕭大,哆哆嗦嗦說道:“方,方將軍……”

船猛地又晃蕩一下,又有好幾人站立不穩,噗通一聲倒進了水裏。蕭大一把抓了身邊柱子,穩住身子,看一圈四周之後,突然叫一聲:“不好,船要沉了。”

他話音剛落地,船又搖晃起來,那江水不過片刻已經淹至眾人腳踝處,又反應靈敏幫閑連忙端了水盆來,招呼大夥趕緊清水堵洞。蕭大卻喝道:“來不及了!這船艙下麵全是洞。快帶方將軍李寨主等人上小劃子去。”

阿忠應了一聲,衝出去吩咐一眾船夫幫閑趕緊放小劃子下來,他正準備將李進等人叫下來,卻聽得幾聲啪啪水響,上麵又相繼落下幾人來。李進掙紮著爬起來,一把拉了蕭大,就說道:“墨,墨丫頭從那洞裏下水!”

蕭大一愣,不禁跺腳,叫一聲:“糟了。”漠北多山少水,民眾普遍水性不佳,他想也沒有想,就以為方墨一個女娃,定也是如此。這寒冬臘月的冷天,就算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輕易下去,別說方墨這漠北來的丫頭了,況,這船既是悄無聲息穿成篩子,水裏定是十分危險。

蕭大正要吩咐阿忠等人下水看看,卻見李進已是在脫身子衣襖。蕭大連忙說道:“快拉住李寨主!這水下不得,水裏危險。”

李進被幾人架住了,黑臉一沉,正要發作,蕭大一把拉住他,說道:“李寨主,你們幾個先上小劃子,方將軍我自會派人去救的。”

就這會說話功夫,船裏水已是沒至膝蓋了。李進等人被人拉扯出去,蕭大快步奔到船艙走道上,三兩下除了身子衣襖,一躍跳進了水裏,阿忠等人見他都下了水,自是紛紛往下跳,一時冰冷江水落滿了人,如蝦米似的啪啪拍水聲不絕於耳。

方墨從那缺口中鑽出去之後,咬牙往深裏遊一陣,果然看見幾道黑漆漆人影,她屏住呼吸扒開水波,一下子衝了過去,抓住了最後麵那人腳踝,猛地往下一扯。那人兩手劃拉幾下,又落了後,方墨趁勢順這人後背遊上,短匕架他脖子,一勒,一道血線進水,這人身子慢慢往深處沉去。

方墨腳猛地往上一蹬,依此法又除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