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母女
李進鬆了手,小孟笑嘻嘻撥了酒壺塞子,給屋裏圍坐的人挨個滿上了,輪方墨時,就直接漏了過去。方墨心裏知道是何緣故,沒有多說,一聲不吭端了碗吃飯。她頭一個吃完,將各碗裏剩飯菜一樣裝了點,端到自己歇息屋裏。解開了布袋子,鬆了裴胥青手腳,將那碗飯菜摔給他。
裴胥青低頭用飯,方墨在臨窗前凳子上坐下來,這木窗多年未修,窗紙早被蟲蛀了不少小洞,外麵風聲鶴唳從那些細小蟲洞裏灌進來,角落燈火不勝輕寒晃蕩,屋內光影不定。舊地裏,這般風聲入耳,方墨又有些傷怔了。
裴胥青隻挑了幾口,就停了箸,看窗前方墨一眼,低下頭去。一時屋裏隻剩了燈火蓽撥聲響,而外麵風聲嗚嗚,似無盡悲涼哭聲。小孟笑嘻嘻抱了床破毯子推門進來,一看屋內這情形,不由得一愣。
方墨轉過頭來,臉上哀傷神色已經不在了,她看小孟手中毯子一眼。小孟立時笑嗬嗬說道:“這是老伯特意給我找的。”方墨沒有說話,轉頭見裴胥青停箸不吃,起身走到他麵前,端起幾乎未動飯菜,心裏氣又上來,冷笑一聲說道:“裴少爺是不是還想來點飯後茶點?可惜這裏沒有。”裴胥青抬頭看了方墨一眼,突地笑一聲,又很快收了去,臉沉默了,轉了頭,看大開屋門。
屋外風正大,四下裏散雪飛舞,依舊白茫茫一片。小孟正站在門口,見裴胥青和方墨兩人一前一後相繼看過來,不禁心裏一毛,連忙轉身關了屋門,躲到角落裏收拾自己的地鋪
屋裏一時又安靜了,裴胥青低下了頭,方墨冷森森看著他說道:“裴大少爺以前來到肅北吧?這裏變成了這樣,你們裴家可謂居功至偉。”方墨說得咬牙切齒。裴胥青不禁眉頭輕皺一下,正要說話,抬頭見麵前方墨臉上厭惡的神色,眼簾垂下來。頭轉了方向又看向別處。
方墨見裴胥青這神情,冷哼一聲,站起身來,端了瓷碗送到後麵廚房裏。一夜風聲鶴唳,方墨睡不安穩,時不時醒來,屋內燈火早息。黑漆漆的,窗外雪光透進來,冷清清猶如幻影,過往如潮,她不甘的心在這夜裏慢慢沉靜了下來。
蕭幀並不知道她還活著,遂川何成突然從後方襲擊蕭家軍,他兩麵受敵,退路又被切斷了。憑一己之力實在難以扭轉局勢,他和段家聯姻,得段家強力支援。他做得一點都沒有錯。若不這樣,蕭家軍在兩麵受敵的情況下,根本撐不了多久,蕭家軍從漠北遠征到延川,一旦落敗了,數十萬漠北男兒就再也不能返回故土了。
漠北蕭家經曆這麽多苦難,到最後怎麽能夠落得這下場?
蕭段兩家聯姻於更長遠來說,更是好處多多,漠北與西南連成一氣,這天下各方心懷叵測的梟雄都要退讓三尺了。強強聯手,挾延川大勝聲勢一路南進,大周皇城燕京也成了囊中之物。
蕭幀在燕京站穩了腳跟,有了段氏鼎力支撐,平定各方亂戰也容易得多了。
於各方麵來說,段青鸞確實比她更適合站在蕭幀身邊。
這亂世山河蕭家想要站起來。就由不得兒女情長。
蕭幀沒有做錯。
強求的從來不美,心就是再痛,到了該放手時候仍是隻有放手。
次日天亮,方墨早早起來,與這屋老太太一起燒水做飯,小孟見她心情好轉,也跟著樂嗬。李進等人起來,飯菜已是做好了,大夥圍坐一桌,吃完了收拾一番,便上了路去。這日天也開始放晴,各處積雪開始融化。從肅北到惠州,多是山裏,積雪初化,山路泥濘難行,雖是天公作美,他們仍是足足走了兩日。
下了虞山來,隔了老遠就看見通往惠州大道兩邊如螞蟻般渺小人群。李進舉目看了好一陣子,轉頭笑嗬嗬對方墨說道:“墨丫頭,你娘和雲旭他們過來接你了。”方墨從後麵打馬過來,也舉目看一陣,一眼就看見人群中一輛青布馬車,馬車車軒上站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正往這邊張看。
她認出聶雲旭來,心裏一時滿滿酸澀。
其餘人也看到大道旁邊等候的人了,不等招呼,快馬加鞭就奔馳了過去。方墨李進等人隨兩輛馬車最後過去。不大會,就與那邊過來迎接幾人遇上了。馬車旁邊駿馬不停奔馳來回,每個人臉上都揚起了笑容。
方墨下了馬,張均平呼延柔佳等人擁了過來,死生重逢,激動自是不用說。方墨記掛蘇瑾娘,隻匆匆與他們言語幾句,將馬車裏麵裴胥青交代一番後,就往人群後麵靜靜停著的一輛馬車擠過去。
車軒上坐著的聶雲旭跳了馬車來,笑盈盈喊道:“姐。”方墨點了點頭,看了看已經與自己齊肩的聶雲旭,拍了拍他肩膀,衝他笑了笑,感慨說道:“我家雲旭長大了。”聶雲旭眼圈略紅,正要說話。馬車裏麵有一個女聲突然說道:“雲旭,是不是你姐姐回來?”
方墨心頭一哽,掀了簾子上馬車,蘇瑾娘眼睛不好使,朦朦朧朧見馬車裏突然鑽了一人進來,正激動惶恐不安。方墨拿起她膝蓋上手,輕聲說道:“娘,我回來了。”蘇瑾娘一下子淚如湧泉,伸手將方墨的臉麵上每一寸摸遍。
方墨也忍不住落淚,看著蘇瑾娘眼睛,輕聲說道:“娘,是我呢。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了。”蘇瑾娘連忙流淚點頭,說:“好,好……”
聶雲旭放下車簾,抹一把眼睛,又跳上車軒去。大道旁邊眾人說完離話,熙熙攘攘擁著李進等人往城裏走去,聶雲旭正要揮鞭,突地有一人攔在馬車前麵。聶雲旭不認識,隻知道是與方墨等人一道的。正愣神,那人已經轉過來,跳到車軒另一邊坐上了,笑嘻嘻說道:“雲旭吧,我是小孟,跟你姐姐是一道的。你就叫我小孟哥吧。”
聶雲旭不知道這人說得到底是不是真的,不過方墨正在車廂裏麵跟蘇瑾娘說話,他一時也辦法證實。小孟見聶雲旭正在衝他左右打量,隨手就接過他手中馬鞭。笑嗬嗬說道:“我來,我來,趕馬車我最在行了,雲旭,你隻管坐好了。”話還沒有說話,啪一聲,一鞭子就揮下了。
馬車平順行動起來。小孟一邊趕馬,一邊笑著問聶雲旭:“雲旭啊,你家是坐哪裏的?是不是跟著李大叔他們一起走?”
聶雲旭見他這般稱呼李進,料到定是十分熟悉的,就點頭回答道:“李叔跟我家不遠,小孟哥,你跟著他走,就行了。”小孟臉上笑容堆出來。說道:“好哎。”連忙趕了馬跟上李進等人。
李進正騎在馬上與張均平說話,聽了後麵馬車軲轆聲響,轉過了頭來。看見聶雲旭和小孟坐在車軒上,就知道這馬車裏麵坐得一定是方墨母女。他跟方墨母女不知道曆了多少生死,彼此情厚非同一般,對她們母女能夠重逢,心中自是十分替她們高興,就微笑衝聶雲旭小孟兩人點了點頭。
聶雲旭見李進這神情,也對小孟親厚起來,問道:“小孟哥,你是哪裏人?是怎麽遇到我姐姐的?”小孟是個話癆子,就愁沒話題套近乎呢。聶雲旭發問。正中他下懷,話匣子於是打開了,一邊趕馬,一邊說道:“這事,說來話長,我啊。我是烏遠城遇到你姐姐的,那時候還鬧了一個老大的笑話,將你姐姐認成了男子了……”
聶雲旭也不禁笑起來,方墨喜著男裝不是一日兩日,別說是初見麵的人,就是知道根底的,長久不見,乍見了,一樣會發愣了。小孟見聶雲旭臉上露出笑容,也跟著搖了搖頭笑起來,將烏遠城遇到方墨的事情添添減減說了一番。
這話題還沒有說盡,馬車已是拐進了惠州城裏,李進張均平等人都停了下來,李進騎馬過來,在馬車外麵說道:“墨丫頭,大夥要去張將軍府上,你去不去?”
方墨知道他們遠道活著回來,必是有一番洗塵宴。蘇瑾娘眼巴巴看著她,她實在不想這時候離開她,便掀了簾子,對李進說道:“李叔,我還有事,就不去了。”
蘇瑾娘身子不好這事,大夥都知道,李進原是料到方墨不會去,聽方墨這麽回答,就點頭說道:“行,那你們先回去吧。”隻有呼延柔佳聽方墨不去,興高采烈神色一下子蔫了,方墨一下子馬就被眾人圍住了,後來又徑直進了馬車裏不說話,她還來不及跟方墨說話呢。
呼延柔佳忍不住想過去說話。張均平叫住她,低聲說道:“讓她們母女敘敘天倫吧,方將軍一時又不走,你們以後自有說話的時候。”呼延柔佳蔫蔫退回來,看方墨所乘馬車離開。
回到方家院子裏,小孟已經跟聶雲旭打得火熱了,聶雲旭那小孟哥稱呼比起先前熟稔多了。方墨心裏隻想著蘇瑾娘的眼睛,也沒有多注意這些,隻瞪了小孟一眼後,就由他跟聶雲旭進去了。
她攙著蘇瑾娘回到了房裏,洗了手臉,換了一身幹淨衣出來。廚房已經備好飯菜了。方墨扶著蘇瑾娘在桌旁邊坐下來,盡心照顧母親吃喝。
蘇瑾娘笑著對她說道:“娘肚子一點也不餓,你不用管娘,自己吃吧。這些都是你喜歡的,多吃點。”小孟眼睛眨了眨,笑嘻嘻說道:“這些原來是伯母手藝啊,難怪這麽好吃的。”
蘇瑾娘笑著轉過臉,對小孟說道:“小孟吧?你喜歡吃,你也多吃點。我家墨兒一路上真是多虧你了。”
方墨冷森森眼神掃過去,小孟臉上笑容一滯後,立時又堆滿了,說道:“伯母,您快別這麽說了,出門在外,誰沒有難處呢?”方墨見這小子居然不僅不知收嘴,還樂嗬樂嗬順杆子爬了上去,恨不得將這小子提起來,扔出去,但是蘇瑾娘就在眼前,臉上滿滿都是笑,她不好明著發作。好在這四方桌也不大,她一腳挪過去,就碰到小孟腳了,於是不動聲色一腳踩下去。
小孟一張笑臉頓時成了蔫茄子。
在旁邊布菜的王嫂見了,不明究竟,關心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太辣?”蘇瑾娘和方墨都看著他,小孟臉上有氣無力說道:“有點,不過吃過後,倒是覺得夠味。”王嫂笑著說道:“咱們北方的菜味道是重些,你吃慣了就好了。”蘇瑾娘就連忙說道:“王嫂,快倒杯茶水給小孟。”王嫂應了一聲,笑眯眯倒了一杯茶水給小孟。
小孟一口喝了,看對麵方墨一眼。方墨正低著頭挑米飯吃,額頭光潔,眉眼幽靜,靜雅如畫。小孟臉上笑又出來,夾了桌子中間那盤菜吃得津津有味,一邊吃,一邊誇讚,又向王嫂追問如何做來的?
王嫂笑著說道:“這哪裏我的手藝?這是夫人親自下廚做的。”小孟眼睛立時瞪大了,不留餘地狠狠誇讚一番。蘇瑾娘臉上笑開了花。
一頓飯熱熱鬧鬧吃完了,榮進宇婆娘餘氏帶著閨女榮月娥過來,幾個女人坐屋裏說話,聶雲旭就帶著小孟到他隔壁屋裏住下來。餘氏母女走後,方墨去廚房打熱水,給母親洗了手臉。蘇瑾娘無奈說道:“這些有王嫂做就行了,你趕了這麽久路,你早些睡吧。”
方墨笑著說道:“娘,我不累。以前都是你給我做這些,以後就換我來給你做了。”蘇瑾娘笑著說道:“這丫頭,說什麽話呢?娘又不是沒手沒教的,要你做這些幹什麽?”
方墨笑著說道:“您閨女好容易轉了性子,變得勤快些了,您怎地不給個機會讓她好好做?”蘇瑾娘笑,拉著方墨的手,母女兩個挨著坐下來,她湊近了看方墨,細細摸索她臉一陣,說道:“怎地又瘦了?”又想起自己閨女死裏逃生回來,必是吃了許多苦頭的,如何能不瘦?臉上疼惜,不由得歎了一口氣。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