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零 兄弟

宇文颺中箭倒地之後,他手下人一時慌了手腳,護衛首領大叫一聲:“保護王子。”十餘近身護衛團團將宇文颺圍在中間。宇文颺跪坐在地上,身上已是滿是汗水了,腿上羽箭透膝蓋出來,銀白箭尖上勾刺帶出一塊血肉。

這箭來自他後麵山林,出手這人明明有機會一箭取他性命,卻隻射中了他腿。他這時傷腿,跟喪命有什麽兩樣?不過是要將他推給宇文熙罷。

宇文颺猛地轉頭狠狠看向後麵山林子。他平生最恨的就是宇文熙兄弟倆,不過是賤種所生,卻事事樣樣都站在他前麵,不知道搶了多少原本應屬於他的東西。他曾無數次在心裏發誓,總有一日要這兄弟兩人付出代價來的。他在這裏伏殺宇文熙,原本占了先機,卻不料這小子果然將南蠻子那一套學的通透,將他人馬引到這處密林裏來,使得他手下精銳騎兵在這裏無法施展,生生折損了大半。

放冷箭這人居然要讓他死在宇文熙這賤種手中?

宇文颺心中怒火騰騰燃燒,恨不得將放冷箭之人千刀萬剮了。可方墨等人一箭得手後立時就走,偌大一片林子,一眼看去,哪處似乎都一樣。宇文颺一無所獲,轉身來。他中箭倒下,自己手下人已是亂了陣腳,竟是有不少開始後退了。宇文颺一咬牙折斷羽箭,高舉帶血斷箭,大聲喝道:“誰要敢再退一步?便有如此箭!”

可他出聲到底晚了,頹廢之勢已是如燎原之火燃燒起來,加上宇文熙這邊士氣振奮。他這邊人馬漸退漸怯,竟是有人轉身逃進了樹林裏。

局勢陡然逆轉。宇文颺護衛首領見勢不妙,不顧臉色鐵青的宇文颺,一把將他扯上自己肩上來。在兩名護衛保護下,半拖半背轉身進了後麵林子裏。

沒走多遠,宇文熙就帶人追了上來。那護衛首領身邊緊跟心腹不待上頭命令傳下。一起大喊著衝了上去,與宇文熙手下人殺做一團。

宇文熙快趕幾步,追上宇文颺,一劍朝宇文颺刺去。宇文颺腿腳受傷,手上功夫卻是不弱,被人攙扶了,仍是一刀隔開宇文熙長劍。這當會。赫連睿也帶了幾人過來,大吼一聲,舉刀砍向那護衛首領。

那護衛首領攙扶了人,行動受限,閃避幾下後。就被赫連睿一刀穿腹部而過。宇文颺正要掙紮站起身來,脖子就被宇文熙一劍架住了。兩人冷冷對看著,宇文熙輕扯嘴角一笑,說道:“二哥。”

宇文颺呸一聲,昂首挺胸道:“你不過一下賤奴婢所生的賤種,也配喊我?”宇文熙青色眸子一下子變冷了,長劍劃拉一下,宇文颺的眼睛瞪老大了,一頭倒了下去。宇文熙冷冷看著再也不會動彈的宇文颺。冷風吹過來,散於額前的發飄散飛起,他青色眸子裏的狠戾漸縮起來,蹲下身來,取了宇文颺錦衣一角輕拭劍身。

赫連睿看了看宇文熙臉色,又看了看地上已死的宇文颺。問道:“五王子,現在怎麽辦?”

宇文熙擦拭幹淨劍身,頭也不抬,淡淡說道:“抬回大都去。”赫連睿一愣之後,點了點頭,轉身招了兩人過來,命起一左一右架起躺地上不動的宇文颺,拖拉出去。

這處冷清清再無一人,隻血氣翻滾無邊,宇文熙轉抬過頭,看一眼後麵浩浩密林,青目流轉,俊美顏麵寂寂無聲,突而轉了身離開。

不遠處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的李進等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真是兵敗如山倒,誰也沒有想到在漠北造下無數慘事的宇文颺竟是就這麽被自己弟弟一劍送歸了西。

若沒有方墨那突然出手一箭,宇文颺原是有絕大機會得手的,現在宇文颺已死,宇文熙身邊不過寥寥幾人還活著,且大多掛了彩,若他們這時候衝出去,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殺了這些人。可是方墨方才出手幫了宇文熙一回。大夥雖是心癢癢,卻也不敢亂動,隻十分熱烈轉頭看方墨。李進忍不住,低聲問道:“墨丫頭,咱們現在可不可以出手了?”

方墨卻擺了擺手,沉聲說道:“不用我們,李叔,這山外麵不是還有人嗎?”

李進陡然明白過來,對了,出這山外麵的蒿草林裏不是還藏著一夥人嗎?能在這裏貓著不動除了北狄人,還能有誰?原來方墨暗助宇文熙殺宇文颺,是為了留他一命,試一試蒿草叢那批人馬深淺。

他明白過來後,也就不啃聲了,一動不動看下方動靜。

宇文颺已死,他手下人馬自是再無力抵抗,紛紛轉身逃竄。然而,宇文熙手下人馬自然不是吃幹飯長大的,會白白放這些人,自是隨後緊追而去,一路追擊堵殺。

隻片刻後,偌大林子中人所剩無幾,宇文熙靜坐在一青石上麵,有內侍過來替他束起發。赫連睿見他麵色異樣,便走開了,招呼人手清理戰場。不知道是誰在哪裏尋了一塊木板,抬了宇文颺過來。

宇文熙顏麵清理幹淨了,便起身帶著剩下的二三十人往下方走去。回到主幹山道來,宇文熙轉頭看看山道旁邊斜倒著的馬車,臉色略暗。赫連睿見狀,低聲說道:“五王子放心,這兩人在這裏可謂人生地不熟,一時定走不了多遠的。咱們回了大都後,再添人手細細搜查就是,隻要他們還在草原上,總會被咱們抓到的。”

宇文熙卻不發一眼,有人牽了幾匹無主馬過來。宇文熙和赫連睿個上了馬去,帶著這些人往出口走去。

一會後,這些人就出了山道,不遠處正有一條大河橫過,河兩邊蒿草連綿,草原的第一場雪還沒有落下,這些蒿草枝葉雖是未落盡,卻都現了灰敗之色,風撫過去,一陣悉悉索索響。那河上有一座石橋可以通過,過了這條大河之後,北狄的大都就可以看見了。

宇文熙趨馬往河橋那邊趕去,才走一陣,突然聽到一陣細碎破空聲起,無數羽箭從蒿草叢中突然放出來,頓時慘叫聲不絕於耳。宇文熙臉色大變,勒轉馬頭,回身看去,自己身邊緊緊跟隨的人除了馬上的赫連睿外,再無一人是活的了。他和同樣驚魂的赫連睿對看一眼,一瞬間,似有了共識,他一鞭子狠狠抽在馬背上,赫連睿雙腿一夾,猛一抽打韁繩,兩馬如離弦快箭一般往石橋奔馳而去。

然而也隻馳一陣,還沒有近到橋前,就被前麵黑壓壓人群攔住了去路。宇文熙勒馬駐足,看著這群黑壓壓人群前立著一道灰色身影,那人約莫四十歲上下,麵目清瘦儒雅,雙目清亮,笑容和煦,讓人見之便覺得親切。宇文熙青色眸子裏流露出一抹了然光來,突然一笑,用漠北話說道:“蘇福海,是我四哥讓你來的吧。”

赫連睿見擋道居然是個這樣一人,這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北狄人。他知道宇文熙親哥宇文曜對南蠻子那一套十分推崇,手下謀士近半數都來自中原。蘇福海這人,他也略知道一二,算得上宇文曜的左膀右臂了,當年肅北王蕭和的人頭就是這人獻上的。

蘇福海看著宇文熙隻微笑說道:“五王子請下馬吧。”他身後足有百餘人,前擺蹲著的弓箭手已是箭在弦上了,兩邊蒿草叢中無數人頭正輪續冒出來。

宇文熙往後麵看一眼,後麵也有人圍過來。他心中雖是拔涼,麵上卻仍是溫煦笑著,一躍下了馬背來。赫連睿見他都下了馬,也緊跟跳下馬背。宇文熙將手中韁繩交到小心翼翼過來的兩人,回頭對蘇福海說道:“四哥在哪裏?我要見他。”

蘇福海笑著說道:“五王子很快就能見到。”牽過了宇文熙和赫連睿座下馬,他一揮手,身後人立時蜂擁而上,將他身邊的赫連睿先行拉走了。宇文熙一回頭,正要開口說話,轉念一想,終是什麽也沒有說。

蘇福海走到宇文熙身邊來,說道:“五王子請跟我來吧。”宇文熙跟在蘇福海同行一段路後,終是笑著開口說道:“蘇將軍倒是膽大,就不怕我拿了你做人質嗎?”蘇福海回頭笑了笑,淡淡說道:“五王子是何等人物?怎麽會做這種無用事情?我不過一討活外族人罷,賤命一條,拿了我有什麽用?”

宇文熙一笑說道:“蘇將軍是我北狄一大功臣,又怎會是賤命一條?”蘇福海低頭前行,淡淡說道:“不過是早過去前事,五王子就不要再提了。”宇文熙見他這般說,青色眸子幽光閃過,也隨笑兩聲,不再言語。

兩人在半人高蒿草叢中走一段後,就來到了河邊。蘇福海停下了腳步,手指了前麵,說道:“四王子就在那邊,五王子,請吧。”

宇文熙往他所指看去,正夕陽下時,河水波光閃閃,河邊有一人背負雙手站著,長身玉立,側臉上一雙與他同樣的青色眸子靜靜望著河麵,長裘隨風咧咧舞。正是他同母親兄宇文耀。宇文熙低頭緩步走過去,到了那人跟前,就噗通一聲跪下。

宇文耀並沒有轉過頭來,依舊看著倒映夕陽無限的河麵,淡淡說道:“順著這條河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就能看到漠北晉州了。”(。感謝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