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出了驛站,山道越發難行,車隊走走停停,至戌時時分,方才到了第二次落腳點赤湖驛站,眾人都已是累極,相互攙著下了馬車。天已經朦朦黑了,大雪仍未停息,天地一片淒迷。好在蕭三提前派了人馬過來打點,一應事物均已經準備妥當了。驛站守長早騰挪出內院,讓一眾女眷進去休息。

赤湖驛站位於赤湖邊上,因是寒冬,湖水早已冰濘,在昏黃燈火映照下反著熒熒寒光。孫瑾瑜陪著方墨來到前院,一眾侍衛正圍著火盆翻烤著食物,陣陣香氣傳來,有侍衛早開了酒壺,在大聲吆喝。蕭三看見方墨出來,低聲喝道:“還不住嘴!”跑過來陪著笑對方墨說道:“小姐見諒,這些人多是粗人,言語難免粗俗,汙了小姐的耳了。”

方墨笑著說:“蕭總管太見外了。”她什麽樣的人沒有見過,眼下風雪迷城,喝大碗酒,吃大塊肉她都做過,更何況這些男人。蕭管事陪了方墨孫瑾瑜一道出了院門,北風呼呼吹著,冷厲寒風裹著大雪,幾乎讓人睜不開眼,蕭三連忙說道:“小姐還是進去吧,這外頭太冷了。”

“無妨。”方墨笑著說,“這一路上,除了驛站,咱們還有沒有別的落腳點了。”

蕭三說:“肅北往南,除了要過逆水河,就屬這條山道最是難行了。若是天氣晴好,過這山道其實不過大半日的時間,眼下天公不作美,咱們這一行人多是些女人孩子,自然一路上要多費些功夫。山道之中雖然也有民家可以留宿,但是也沒有驛站方便。小姐先將就一些,等過了這群山,後麵的路要好走多了。”

方墨默默望著遠方,群山寂靜,黑漆沉重,仿似無邊無際的黑雲,沉沉逼壓下來,讓她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驛站守長見這三人站在院門口說話,北風呼嘯,似乎連最小的那位小姐的身影都要翻卷起來,他連忙取了一盞燈,跑過去,笑著說:“這外頭風太大了,大人們還是進屋說話吧……”

他話音未落,一聲細小的破空聲突然傳來,方墨眼前寒光一閃,那守長的喉嚨中間多了一道冷厲寒光,一支利箭從後脖直穿過他的喉嚨,將他的聲音扼殺在嗓子眼裏。

鮮血噴濺出來,飛濺了蕭三一臉。方墨心神未定,又是一陣細密破空聲傳來,她一腳踢在孫瑾瑜腳彎上,孫瑾瑜悶哼一聲,猛地向前撲倒,一支羽箭堪堪劃過他的耳際,釘在旁邊的門框之上。

蕭三尚出在震驚之中,箭雨細密如黃蜂突然鋪天蓋地襲來,他一個閃躲不及,肩上立時中了一箭。方墨大叫一聲:“走!關門!”孫瑾瑜一把背了蕭三滾進院子裏,方墨連忙拉下門閂,“砰砰砰”無數箭雨釘射在大門上,發出細密的悶響。

院中一眾護衛仍是圍了火盆大口喝著酒,大口吃著肉,見三人如風般狂卷進來,頓時全都愣住了,一紅臉漢子正要說幾句打趣的話,突然院落四角相繼傳來慘叫,赤湖驛站四角崗哨裏望風的幾人紛紛滾落下來,砰地一聲落在雪地上,燈火昏黃,那幾人身下的白雪立時變成了血紅色。

眾人頓時駭了一跳,抬眼看,狼狽進來院子的三人裏,那小姑娘大聲叫喊道:“趕緊進屋!滅火!”

有人慌慌張張站起身來,突然空中落下無數細密黑影,準準將他射成了一個刺蝟,眾人這下才反應過來,那紅臉護衛一把扯下鬥篷,鋪蓋在火盆上麵,院中立時一片漆黑,眾人一擁而進屋裏。但是還是有些晚了,箭雨密密麻麻從天而降,有數人慘叫著撲倒在雪地上,留在了空落落的院子裏。

前院大廳之中擠滿了人,那小姑娘見院中再無一活人,連忙一把拉下門閂。屋中燈火昏黃,小姑娘白嫩臉上點點濺潑著血漬,眼神深寂冷冽,好似突然換了一個人。

大門外傳來轟隆隆的馬蹄聲,似乎要這小小赤湖驛站掀翻了,而一百多人的屋裏除卻粗重的呼吸聲,再無其他聲響,這驚變來得太過突兀,所有人都不知道出了何事。蕭三低聲說道:“放我下來。”孫瑾瑜連忙將蕭三放在凳子上坐下來。

那紅臉護衛扶住蕭三,沉聲說:“老三,你怎麽樣?”蕭三搖了搖頭,說:“還死不了。”那紅臉護衛一拳捶在柱子上,喝罵道:“這他娘的到底是咋回事?”蕭三搖了搖頭,看了看方墨。

方墨慢慢平複呼吸,低聲問道:“蕭管事,這群山之中是否有土匪盜賊?”蕭三想了想,搖了搖頭,說:“這個從沒有聽說過。”方墨微皺了眉頭,又問:“這裏距離惠州又有多遠?”蕭三一愣,說:“那倒是不遠。”

屋裏眾人屏住呼吸,隻一盞燈火晃悠悠,映照在方墨臉上,小姑娘的臉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她又問道:“蕭總管在世子爺身邊做事,這些天可有惠州的斥候傳來消息?”蕭三見這小姑娘言語直逼惠州而去,不由得喉嚨有些發緊,他咽了口水,低聲說:“除卻前幾日惠州押送糧草的人在虎頭崖丟了糧食外,倒再其他事了。”

惠州位於肅北西邊,是僅次於肅北的漠北重城,兩城遙相呼應,一並形成大周在北方最嚴實的屏障,兩城中間隔著的正是這浩瀚群山。北狄分三路侵襲漠北,其中正有一路往惠州而來。蕭三見方墨臉色越發蒼白,不由得出口問道:“小姐是擔心……”

方墨抬起頭來,小臉蒼白如雪,一雙黑眸越發幽深黑重,她低聲說:“惠州,恐是已失守了。”

蕭三驚訝說道:“這絕無可能!”惠州是漠北重鎮,守城名將呼延江慶是肅北王手下第一人,那裏守軍人數僅次汜水關,足有二十餘萬,怎麽可能悄無聲息就失守?

方墨沉聲說道:“惠州被圍,怎麽可能三天都沒有斥候的消息傳來?蕭總管久在蕭世子身邊,必是知道,這一路往惠州有多少驛站?有多少斥候營?可咱們一路行來,竟是沒有遇到一路人馬,這本身就極不正常。這赤湖驛站既無錢財,又無什麽要緊人物,怎麽會招惹這麽多強敵?方才您也說過了,這群山之中並沒有盜賊土匪出沒,難道門外這些人馬是從天而降的不成?除了北狄的軍隊,還有哪路人馬能到這裏來?”

方墨一說完,廳裏頓時落針可聞。蕭三旁邊的紅臉護衛上前一步,拱了拱手,說道:“姑娘,小的蕭九,跟蕭老三一樣歸屬於蕭家軍的黑衛。姑娘剛才的話,蕭九認為不妥。姑娘認為門外這些人是北狄的西路人馬,那惠州失守,為何赤湖虞山兩大驛站沒有得到一點消息?就算是惠州的人都死絕了,這一路十八個斥候營難道就一點消息都探不到?”

方墨往窗外探了探,外麵的人已經停止放箭,白蒼蒼的雪地上倒下了數十具屍體。方墨冷哼一聲說:“這有什麽好疑問的?不過是北狄在拿下惠州之初,就預先拔掉這一十八個斥候營,讓兩城之間得不到任何消息。現在這拔釘子的人馬可不就來到咱們這赤湖驛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