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黃雀在後

屋內沉默的眾人都轉過頭來看向角落的大籮筐,方才說話的人低頭又輕咳幾聲。汪賢生受了傷,這人又再說風涼話,二狗子是個火爆脾氣,當下一把抽出大刀,將覆蓋在籮筐上搌布一扯,就要裏麵的人揪出來。

方墨嚴聲喝道:“住手!“二狗子怒氣衝衝說道:“大人,外麵那夥人定是這廝引來!咱們還聽他廢話作甚?早殺早了了。”方墨搖了搖頭,說道:“外麵來得不是裴家的人,這裏是烏遠,裴家人便是再能耐,也到不了這裏,這人還有些用處,先留他一命。”

“大人!”二狗子心中實在憤怒,不禁又出聲叫道。方墨冷眼看他,二狗子忿忿不平鬆了手,到底氣惱,使出一腳將那籮筐一腳踢,這才退讓到一邊。

籮筐裏麵的人咳嗽幾聲之後,突而低聲一笑,說道:“方墨,蕭幀是不是到了延川了?”

方墨側臉看過去,蕭幀到延川的消息是李進告訴他的,蕭幀水淹潼關之後,勢如破竹南下,到了延川時遇到了裴元貞手下重將廖江波攔截,兩方人馬在延川對峙多日,雙方各有死傷。

延川這地為南北連接要道,西鄰遂川,曆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浠水穿城而過,三地匯聚,城中繁榮昌盛緊次燕京。蕭幀大軍若是能順利拿下了延川,便可沿浠水而下,過慶陽、雁城後,不日就可以到達大周皇朝燕京。他若是在延川铩羽而歸,北歸路上不僅會遭到裴元貞的窮追不舍,還會遇到遂川何成、承陽王陽燧等諸方勢力圍堵截殺。大周境內混戰四起,各方勢力角逐,這些趁勢而起的梟雄或許會坐視蕭裴廝殺,但絕對不會放過痛打落水狗機會。

如此這時候,成則王,敗則寇,她明白,裴胥青也一樣明白。他想拿了她。借此令蕭幀掣肘,一解燕京危機。所以她才讓李進放出消息。隻說有了她的下落,裴胥青抓她心切,果不然放了丁仲出洞。而她若是拿下了他,帶到了延川。裴元貞將自己這兒子當眼珠子一樣寶貝,必會忌諱。卻不料她螳螂撲蟬。有人黃雀在後。

蕭家軍至北而到延川,於天時地利人和遠不及坐守燕京的裴元貞,蕭幀在延川滯留越久,便越危險。

她與籮筐裏這家夥幾番相鬥。早知道他了得,自是明白早殺早了了,原也就沒打算放他活著出烏遠城去。可是現下這時候卻不得暫留他一命,以解延川危機。

可這等事情對很多卻是說不得的。二狗子心中氣惱,她也明白,可眼下卻不能分說。這烏遠城是北狄人地盤,這裴胥青在這裏遠要比他們安全。所以他才這般有恃無恐,說一些無關痛癢風涼話。

方墨伸手往籮筐裏一撈,便將裏麵的人提將出來。兩廂對看著,麵前的人雖是麵白如紙,眉宇之間卻依舊淡笑如初。方墨心中冷哼一聲。這人再幸災樂禍,這會小命卻還是捏在她手中。便也嫣然一笑。柔聲說道:“大少爺,你操心了,我們逃不出去,不是還有你陪著嗎?若是這院子有人要死,那麽一定少不了你的。”

裴胥青麵前寒如冰霜顏麵轉而一笑,一時如百花盛開,女子的輕語柔聲不過咫尺,使得他微微一愣神,也就瞬間之後,那如花笑麵便又變得森冷,細白微涼小手突地捏起他兩頰,一團臭烘烘東西便塞進他嘴巴裏。

方墨一把堵死裴胥青嘴巴,看著他惱怒麵孔,心中舒坦許多,鬆了手,轉頭對左右人說道:“按下去。”左右人一人抓了裴胥青一邊肩膀,一把就將他死按進去,竹篾蓋子複又蓋上了,搌布一圈圍好了。

料理了多嘴的,方墨蹲下去身去,讓人折斷了汪賢生胸口羽箭,取布條纏住了,一邊說道:“賢生,這箭有倒刺,一時拔不得,你且忍一陣。”汪賢生點了點頭,說道:“大人,我,我不打緊。”

屋門雖是關上了,可四下圍轉馬蹄聲卻仍是清晰入耳,這會功夫已是到了院子門口,轟隆隆四下奔騰著,將外麵咆哮的風聲都蓋了過去。屋內眾人手中的刀劍已是都出了鞘,冷森森印著一張張沉肅麵孔。

方墨轉頭看向後麵站得二狗子,低聲問道:“這院子是你與李叔一起買的,除了正院大門外,還沒有其他出路?”二狗子一愣,說道:“還有一個後門。就開在廚房旁邊。”方墨點了點頭,說道:“好,引我到後麵看看去。”

正要走,汪賢生卻突而出聲道:“大人,後,後門也走不成,那邊也有人,這院子被圍死了。”

這屋裏隻有汪賢生上牆頭看過,他的話方墨自是信得過,當下便止了步,看一眼眾人,又問二狗子:“這院子有沒有能藏人地方?”二狗子說道:“後麵柴房……”

方墨斬釘截鐵打斷道:“柴房不行,一把火就能燒個精光了,還有別處沒有?”二狗子想了想,說道:“院子裏還有一口井,聽賣家說,早沒水了。”

方墨仍是搖了搖頭,道:“不行,那井太過顯眼,咱們能看見,別人也一樣能看見。”二狗子苦著一張臉,說道:“大人,那我實在不知道了。”方墨一拳捶在桌子上,環視眾人一圈,說道:“走,咱們開門去。”

眾人都是一愣,二狗子更是一下子衝到方墨麵前,說道:“大人,我帶大夥從前門衝出來,你帶著賢生從後門走。”方墨一笑,拍了拍二狗子肩膀說道:“外麵的人少說也有數百,你這樣做無濟於事,不過是枉送了性命。”她耳力向來敏銳,外麵馬蹄聲這般威勢,來人少說也有百餘,她腿傷未好,再經不得顛簸廝殺,這屋裏加了她在內,也就十五人,除了汪賢生中箭外,還有三個是在同福客棧天字號院子掛了彩的。這般強敵環繞下,無論何種突圍方式,就憑他們,確實是毫無勝算可言。

方墨對二狗子說道:“開門吧。”二狗子猶猶豫豫又看方墨一眼,方墨唇角掛了一抹若有若無笑意,衝他點了點頭。二狗子一咬牙衝到門口,才要開門去,就聽見麵前院門發出砰一聲悶響後,一下子被撞飛了來,幸而他閃避及時,才沒被迎麵撞上。

狂風卷著黑蒙蒙沙土猛地揚進來,一下子就鋪滿了整院,黑灰人影隨即蜂擁進來,密密實實站滿了整個院子,刀劍林立冷森,隻膽戰心驚看著屋簷下站著十餘人,卻一時不敢向前了。

院子裏這人名頭太大了,他們早懷了盡力拚殺的決心前來,可這般輕易進來,麵對卻不是意料之中的喋血廝殺,而隻是屋簷下靜靜站著幾人,頓時都有些懷疑自己眼睛了。

屋簷下站著這些人皆穿著黑裘,帶著鬥笠,擁簇在中間一瘦弱少年身邊。這少年見周圍的人都圍了過來,便抬起頭,不過一張極是白皙俏麗的臉兒,卻一下子使得院子裏滿滿站著的人驚退幾步。

方墨輕扯嘴角一笑,來得果然是北狄人。

她笑得突然,俏臉如花般盛開,院子裏所有站的人不由得麵麵相覷,更是不敢貿然上前了。詭異對峙一陣後,突地有壯碩漢子大喊一聲驚跳起來,一刀砍向屋簷下站著的方墨。方墨頭微微一側,大刀劃她前襟過去。站在她旁邊的二狗子見這人如瘋狀撲來,順勢一腳踢向他腹部,那人噗一聲俯麵倒地,還沒爬將起來,就被人一腳踩住了後背。

二狗子正要一刀剁下這人腦袋,方墨卻伸手攔住了他,說道:“慢著。”倒地那人吃了兩回嘴啃泥,大胡子上盡是灰土,轉頭狠狠瞪看方墨。方墨一愣,這人居然是同福客棧的掌廚師傅賀蘭遠山,她說道:“怎麽是你?”

賀蘭遠山一口呸掉嘴裏沙土,凶狠瞪著方墨,卻是不說話,隻將手中大刀又握緊幾分。二狗子見狀,立時一腳又重重踩踏下去,賀蘭遠山手中大刀落地,咣當一聲清脆響,頓時再動彈不得。

“大人……”二狗子轉頭看方墨,問她意思。

方墨蹲下身去,看著賀蘭遠山,問道:“賀蘭師傅,你兒子是死在我手上的,對不對?”賀蘭遠山眼中恨不得要噴出火來,咬牙切齒說道:“劉金柱閨女?!我真是瞎了狗眼!”他漠北原是說得不地道,可這回卻說得字正腔圓。

方墨搖了搖頭,說道:“我殺了你兒子,所以你恨我。可你兒子又殺了多少漠北人,他好端端不在自己家呆著,偏跑到別人屋裏為非作歹,殺人搶掠,難道不該死嗎?賀蘭師傅,你知道有恩必還,有仇必報,我們也是一樣的,不會讓自己親人白白枉死的,也不好罔顧他人性命,你救我一命,我今日就還了你。”她說了這麽一些,突然想到這賀蘭遠山許也是聽不懂,便住了口,對二狗子說道:“算了,放了他。”

二狗子一腳將賀蘭遠山大刀踢開後,這才鬆了腳。()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