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都來了(2)

河西高原上氣候變化莫測,晨起一輪初升日頭紅燦燦耀眼,到了下午就烏雲滾滾大作,天一下子黑了起來,呼嘯而來的黃沙隻片刻就整個烏遠城籠罩住,大街上人早散了去,沿街的鋪子也都相繼下了門板。

小孟出門時,乍見了這黑蒙蒙天色,驚得大叫一聲:“哎呦,天怎地這麽快就黑成這樣了?”濟世堂掌櫃正讓夥計下門板,當下說道:“什麽天黑了?是大沙暴要來了!你小子還不快回去?再晚一會,你隻怕要連路都看不清。”

河西高原上的大沙暴可是了不得,小孟雖是沒有見過,卻是聽過了不少。在鋪天蓋地的大沙暴麵前,正座城鎮都有覆滅的可能,更別說個人了。他當下脖子一縮,抱緊了懷中草藥,一頭衝進黑蒙蒙大街上。狂風呼嘯而來,沙粒夾雜其中,吹在他臉上,生似刀割一般。也隻片刻,他就覺得自己麵上那層皮已不是自己了的,眼中澀痛難忍,他卻不敢用手去搓揉,隻得低著頭快走。好在這路都是走慣了,便是不用看,他也不用擔心會回不去。

轉了彎,突而一股勁風吹來,他抬頭一看,迎麵而來的是偌大的黑毛畜生,四蹄踢踏之間就已是近在咫尺了,噴出的熱氣直衝他麵上。

小孟大叫一聲,脖子一縮蹲身就地一滾,避開了那快馬前蹄。還沒有穩住身子,就聽見那馬長長一聲嘶叫,停在他麵前。

小孟抬頭看去,馬上那人身形高壯。身上的黑裘迎風獵獵飄展,頭上戴著鬥笠,口鼻上蒙著黑巾,隻餘了一雙眼睛在外。看著他,突而說道:“小哥可有傷到哪裏?”嗓音粗獷沉穩。

隻這片刻,這人周圍就圍過來了數十騎人。皆一色黑裘鬥笠,麵罩黑巾,看不清顏麵。小孟雖是知道這些人許是為了沙暴才蒙了顏麵,卻心裏仍是十分警惕,眼睛在說話那人空落落左袖上略做停留之後,連忙轉到別處,搖了搖頭。說道:“沒有。”

那人見他如此回答,似鬆了一口氣,招呼一聲:“走吧”拉轉馬頭,繼續往前路而去,他身後眾騎電馳雷鳴跟上。隻片刻就消失在一片黑蒙蒙中。

小孟定了定心神,再不敢大意了,一手捂了口鼻,眯著眼,加快了腳步。從客棧後門進去,才放下藥,掌櫃的就進來,抓了他後領子,說罵道:“好啊。原來你小子躲在這裏偷懶!還不出去做事。”

小孟麵上火辣辣疼,眼裏也進了沙,正是淚流滿麵時,轉頭看著掌櫃說道:“掌櫃的,掌櫃的,你看看我這張臉。能出去做事嗎?”掌櫃的轉頭一看,眉頭一皺,一個響指敲在小孟頭上,提著他後領子甩到水盆前,罵道:“活該!你小子是不是才從外麵回來?這沙暴沒有廢掉你這雙招子,就算你小子運氣好了,還不弄幹淨出去?”

小孟用清水洗了手臉,這才覺得麵上好了許多,隻是眼睛裏仍是酸澀難忍。掌櫃的又在外麵叫道:“小孟,小孟,你小子再不出來,就給我卷鋪蓋滾人!”小孟回頭應了一聲:“就來了。”用濕巾胡亂擦了一把,轉身出去。

正要去廚房,掌櫃的就揪了他,將手中食盤塞到了他手裏,說道:“快端到天字號院去。”小孟哭喪著臉,說道:“掌櫃的,這不是水生的事嗎?”掌櫃的臉色一沉,喝道:“水生在前院忙得跟陀螺似的,哪裏有空?這裏除了你閑著,還有誰?你還不快去?”

小孟隻得端了食盒,往後院去。天字號院是同福客棧最大院子,為一間兩進院子,住進去多是一些非富即貴的客人。小孟在這客棧也混了不少時日,世情早摸的圓滑,雖是一臉沮喪神色出門,將到了天字號院時,見那門口赫然守著兩人,他立時換了一張笑吟吟臉過去。

那兩人皆穿著一身不起眼灰布衣衫,麵色沉肅,眼神冷厲,攔了小孟去處。小孟見這兩人形容像是南邊來的,笑嘻嘻用中原話說道:“客官,這是你們要的飯菜。”兩人有一個看了小孟手中食盤一眼,順手接過了,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小孟點頭哈腰一轉身,臉上的笑容就收盡了,到了前院,樓上樓下皆鬧哄哄的。他尋到櫃台前,翻開賬簿,天字院裏住得那家姓丁,下了足足半月的定金。他頓時心裏一驚,同福客棧天字號院裏住一日就可以頂得上了一戶尋常人家一年吃喝了,一下子定下半月的,這可不是一般人手筆。又聯想方才看門兩人神色,越發覺得心驚。

水生滿頭是汗從樓上下來,見小孟端坐櫃台前不動,便將櫃台拍的咚咚作響,叫嚷說道:“你小子看什麽呢?還不過來幫忙?”小孟將賬簿丟到一邊,幾步過去,一把抓了水生,低聲說道:“哎,水生,天字號院裏住得那人你見過沒有?”

水+*小說?*wwW.*class12/生正忙得焦頭爛耳,便不耐煩說道:“是我領進去的,自然見過了。你問這個做什麽?”小孟笑嘻嘻攀水生肩膀,說道:“這不是好奇嗎?一來就下半月定金,嘖嘖,這手筆,可不是尋常人家能拿得出的?”水生聳開他手臂,說道:“那家報姓丁,上了年歲,不過這姓丁老爺子倒不像是做主的,還有一個後生坐了轎子進來,他倒像是這家的主人。”

小孟更是好奇,拉著水生不放,說道:“什麽坐轎子的後生,你見過嗎?”水生搖了搖頭,說道:“沒見過他麵,轎子直接就抬到了天字號院中,不過我聽他說了一句,聽著年歲不大,身子好似不太爽利樣子,口音倒像是燕京來的。”

小孟笑著說道:“原來是燕京來的,那就難怪了,燕京那地裏堆金積玉,什麽都缺,就是不缺有錢的人。”水生斜著眼睛看小孟,哼一聲,說道:“什麽堆金積玉,說得像是你去過燕京似的,你小子不是一直都在漯河嗎?”

小孟笑著說道:“燕京乃天字腳下,不該富得冒油嗎?”水生不耐煩說道:“行了行了,你小子別問東問西,這家人要在天字號院住上半月,你總歸有機會看到。你先幫我去一趟二樓最南邊雅間,將這酒水送過去。”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食盤往小孟懷裏一塞。

小孟拿了食盤,一下子沒拉住水生,笑罵:“你這家夥倒是會指派人啊。”水生笑著說道:“你還不快去?掌櫃的一會就過來,小心他看了你閑著,又要討一頓罵了。”

小孟搖了搖頭,端了酒水上樓,往南行到了頭,叩響了最邊上那雅間的房門。裏頭有一粗獷嗓音說道:“進來。”

小孟推門的手當下一愣,這嗓音倒是有些熟悉,念頭一轉頭,卻是記不起在何時何地聽見這聲音。推開門進去,屋裏擺了兩桌酒席,團團圍坐了數十人,皆披著一色黑裘,數十鬥笠排放在靠牆地上,他正看著,又聽見那聲音說道:“小二,酒端過來。”

小孟抬頭看去,說話的正是一桌居中的那人,約莫三十出頭樣子,黑膛臉上一雙眸子炯炯有神,左臂袖子空落落的。小孟見這形容粗獷爽利,眼神清澈,倒不像認出他的樣子,便徹底放下心來,笑嗬嗬上前?酒端過去,一邊熱諾說道:“幾位客官,這可是咱們同福客棧幾十年的陳釀,這時節喝,最是痛快了。”

那黑臉漢子哈哈笑兩聲,說道:“確實如此。”

小孟見這黑臉漢子並沒有出言讓他出去,似是有話要問樣子,便持了酒壺,將這黑臉漢子麵前酒盞注滿了,才轉了下一人,果然聽見那漢子身邊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麵帶微笑說道:“小二,聽你口音倒像是漯河一帶,你來這烏遠多久了。”

小孟笑著說道:“客官好耳力,我確實是漯河人,到這烏遠也有三四年了。”

那少年滿麵微笑看著小孟,突而甩了一錠足有二兩銀子過來。小孟一把接過了,放嘴裏咬一口便攏進了袖子,臉上笑容幾乎要堆出花來,說道:“幾位客官想知道什麽,隻管問便是,不瞞幾位,我在烏遠城雖是住得不算長久,可是對這地的事卻是再清楚不過。”

那少年看了一連旁邊的黑臉漢子,那漢子點了點頭。那少年便笑著問道:“小二,你在這地住得長久,依你看,這回這沙暴大約幾時能停?”

小孟看著這少年,說道:“這倒有不好說,這回沙暴大,我看沒個三五日,隻怕不能停下來的,幾位客官是不是要往西去的?這時節河西走廊那邊風沙更大,我勸幾位,還是挑個風和日麗天再動身吧。”

那少年看著小孟,說道:“那若是往北呢?”

小孟心裏咯嘣一下,往北,往北就是北狄地盤了,少有中原人往那裏去的,南北敵對多年,這時節往那裏去,那目的真是值得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