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脫困
大周天順二年八月,下落不明的鎮北將軍裴胥青追進鎮北候,半月後再進威王,賜一等爵,尚未過幾日,朝中又傳來追封神武皇帝的消息,一時天下嘩然,裴氏的野心昭然若揭。玉川王趙成思在其屬地玉川陳列裴氏十餘宗罪,舉出清君側,除裴氏的旗號,集結兵力,向燕京進發,一連拿下彭城、河陽等地。半月後西南段氏殺掉在其屬地的監督官,隻說是君王無德,奸臣當道,號召天下有德之士共起反之,攻下臨近的辰南、業州。承陽王陽燧、東煌王韓建也不甘示弱,相繼打出各種旗號,乘機擴充自己地盤。
漠北蕭幀在水淹潼關之後,順勢而入關內,凶悍的鐵蹄相繼踏破了北方的數座城池。戰火四起,黃河水患之災無人顧及,流民聚眾造亂的事情也越演越烈,大周萬裏錦繡山河陷入了一片混戰之中。
而這時的漠北在一場寒索秋風之後,已是有了凜冬跡象,玉泉山神女峰附近越發寒栗。
李進抬頭看了看高聳入雲的雪峰,寒風索索而來,雪峰上散雪紛紛揚落下來,極窮目也看不見山頂在哪裏,而旁邊的天是灰朦朦一片,暮色正從上往下籠罩下來,一望無際的白茫茫雪地上,哪一處都是一樣,四下散落的人如螞蟻一樣的渺小,四起的鏟雪聲不絕於耳。
李進心中知道自己在做無用之功,距離雪崩之日已是有月餘之久了,便是在強壯的人,也無法在這冰天雪地熬下去。方墨更是不用說了。可是他答應過蘇瑾娘了,死活都會將方墨帶回去的,這徒勞之事仍是得繼續下去。他打開隨身攜帶酒壺,灌一口烈酒進嘴裏。凍得冰涼的胸口又暖和起來了。他攏緊衣襟,走到一處雪坑前,對裏頭的人喊道說道:“瑾瑜。瑾瑜,天快黑了,讓大夥收隊吧。”
孫瑾瑜抬起頭來,看了看頭頂灰蒙蒙天色,抹了一把黑臉上汗水,搖了搖頭,說道:“不急。離天黑還有一陣。李叔你先帶人回去吧,我一會就過來。”
李進看了看孫瑾瑜,白慘慘雪光照在他黑臉上,那眸子裏的倔強堵住了他要說的話。李進隻得說道:“行,我先帶些人回去張羅。你莫要拖得太晚了,也早些回來,這裏到處都是冰窟窿,天黑了,可不好走。別忘記了,你明日還要回汜水關呢。”
孫瑾瑜點了點頭,額頭上汗珠順勢而落,將細白雪地融出幾點微小坑來,仍是一聲不吭繼續手中活計。
李進轉過身去。吆喝喊道:“賢生,趕緊點了人手,咱們先回吧。”眾人聽了招呼停了手中活計,紛紛圍過來。李進一邊清點人手,一邊說道:“賢生呢?這小子怎地沒過來?”一人手指了下方雪地說道:“他帶著幾人在那裏。”
李進轉頭看去,暮色漸沉了。那處雪地上的幾人模模糊糊的,辨不清麵相,看身影確是汪賢生等人。李進大聲喊道:“賢生,明日再來吧。”他話音剛落,腳下雪地猛一晃蕩,眾人驚魂,一下子都白了臉。
好在那雪地隻晃蕩幾下後,又恢複了平靜。李進鬆了一口氣,再不敢大聲說話了,隻讓人跑過去通知汪賢生一聲。那人很快去而複還,氣喘籲籲說道:“李寨主,汪大哥讓您趕緊過去看看。”
李進滿臉狐疑看了他一眼,率眾人過去。汪賢生讓眾人讓開道來,手指著白茫茫雪地的一道冰窟窿,說道:“寨主,裏頭似有東西。”
李進連忙蹲下身,看了半響,又吩咐說道:“將這附近的散雪都鏟開來。”
眾人照他吩咐,將冰窟窿周圍的散雪鏟開,孰知那冰窟窿越鏟越長,竟成了一道老長的雪縫,縫中寒氣森森,灰蒙蒙一片,不知深淺。眾人皆圍在雪縫兩邊屏住氣息,探頭看去。李進伸手說道:“點火把來。”
李進拿了火把在手,看了半響,仍是看不出什麽名堂。汪賢生在他身邊低聲說道:“方才何四不小心卡在中間了,他說底下似有東西。”一旁的何四也連忙點頭,說道:“方才天還亮著,裏麵確有東西,隻是太深了,看不真切。”
汪賢生對李進說道:“李寨主,要不,我下去再看看?”李進點了點頭,囑咐人拿繩索纏了汪賢生腰背,慢慢放他下去。暮色越發沉重了,雪地寒氣上來,下到冰縫的汪賢生手中的火把隻剩了丁點,在一片灰蒙蒙之中飄忽著,如幽冥鬼火般。不大會孫瑾瑜張均平等人也相繼圍了過來,問了緣由,一並靜候。
李進手中的繩索被扯動幾下,他立時招呼說道“行了,快拉上來。”大夥齊力將汪賢生拉了上來。
汪賢生手臉已是凍得青紫,哆哆嗦嗦說道:“下頭有人呆過,有一匹馬被吃了大半。”
李進不由得一愣,心砰砰直跳起來,這發現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深不見底的冰縫中,有人馬掉下去,竟是沒有摔死,能吃掉半匹馬的,必是撐了一些時日。他心中自是立時就將這人與方墨聯係到一處了。
他念頭剛轉完,孫瑾瑜已是拿繩子纏了腰身,讓人放了下去。李進不禁招呼喊道:“瑾瑜,瑾瑜,你仔細些。”冰縫裏的孫瑾瑜頭也不抬,隻應一聲:“李叔放心。”李進扒在邊上,看著孫瑾瑜手中火把越變越小。他等了良久,不見人上來。天色已晚,周圍灰蒙蒙的,起了風,散雪四下飄散。他終歸是耐不住了,點了幾個體壯漢子,拿了火把,跟他一並下去。
下到底部了,卻不見孫瑾瑜。李進不禁喊道:“瑾瑜,瑾瑜。”卻隻有頂上散雪窸窣飄下聲響。李進對同下來幾人說道:“兩人一隊,都搜仔細一些,莫要有遺漏處。”他則與汪賢生兩人圍在那隻剩了頭和內腑的馬旁邊,周圍零落散著皮毛,附近有些許燃燒過的灰燼,也不知這人哪來的火種和取材。
汪賢生低聲說道:“李寨主,這人恐怕是傷了腿,你看,這腳印深淺不一。”李進點了點頭,舉了火把細細看,說道:“他傷了腿,就取了馬的兩根腿骨當拐杖使,這兩行印子就是了。”汪賢生深吸一口氣,感慨說道:“這人確實了得,受了傷,還能撐下去,也不知道現下在哪裏?”李進隻低著頭仔細看雪地上遺留下的痕跡。
兩人正邊看邊說,突然有人喊道:“李寨主,孫將軍在這裏。”
李進汪賢生兩人連忙過去。孫瑾瑜的氈帽上盡是冰淩,眸子灼灼放光。李進抓了他,問道:“瑾瑜,你方才去哪裏了?”孫瑾瑜喘著粗氣,反身指著背後冰縫說道:“李叔,這人是那邊出去的。”
李進拍了拍孫瑾瑜肩膀,說道:“走,咱們也過去看看。”
孫瑾瑜在前頭引路,眾人皆跟在他身後慢行。這條雪縫上窄下寬,兩頭各不知伸到了何處,眾人行走一陣,那雪縫越發窄了,好幾處隻能側身擠過,周圍還有利器挖雪痕跡,眾人心中都驚訝到了極點,都屏住呼吸,緊跟在孫瑾瑜身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孫瑾瑜突然停住了腳步,李進跟在他身後往前方看去,那雪縫依舊是窄窄一條道,看不出有任何異樣之處。李進正要開口相問,孫瑾瑜舉手說道:“李叔,你聽到什麽沒有?”李進側耳細聽半響,突然恍然大悟,說道:“風聲!”
孫瑾瑜突然腳步了腳步,手腳並用向前方奔去。李進回身說道:“大夥都打起精神來,前麵出口必是不遠了。”說完他緊跟孫瑾瑜往前方爬起,耳邊風聲越發清晰了,待腳重新踏在平地上了,他們已是從那雪縫之中爬了出來,寒風索索吹著,頭頂星光閃爍,一輪明月映照著,遠處灰黑色山嵐隱隱可見。
汪賢生一邊大口喘氣,一邊說道:“這裏是哪裏?”李進深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這裏是哪裏?這處他也沒有來到。這雪縫裏的那人著實能耐,傷了腿,靠著一匹馬在冰天雪地了撐了些時日,還能找到這裏。可是這四周雪地仍是白茫茫一片,這人從這裏出來之後又去了哪裏?到底還活著不?而他到底又是誰?
李進雖是時時將念頭轉到方墨身上,卻始終覺得這是不可能的。方墨既是還活著,又怎麽會幾月避而不見?
明月正升在頭頂上,這夜不知不覺過了大半了,風四下盤旋著,眾人手中火把忽明忽暗不定,李進不敢再多想下去,將身邊人手分開了,派幾人回去報信,另幾個在附近看看,看能不能找個避風處,先湊合半夜,等天亮了,再四下看看。
眾人各領了事,四下散開了。李進見孫瑾瑜怔怔站著,對周圍一切置若罔聞,連叫幾聲也不應,便舉著火把過來,拍了拍孫瑾瑜肩膀,說道:“瑾瑜,咱們先找處地方,避避風吧,天亮了再四下看看。”
孫瑾瑜轉過頭來,說道:“李叔,方墨還活著。”
李進震驚看著孫瑾瑜,孫瑾瑜黑臉沉肅,低下頭,攤開手心,裏麵有一方青色衣角。孫瑾瑜低聲說道:“從這裏出來的人是方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