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雪峰

大周天順二年五月,北狄可汗宇文賀然暴斃,北狄陷入的爭奪汗位的混亂中,對漠北統治日漸薄弱。漠北蕭幀趁機收複漠北寧州,襄州等,自此漠北十六州大半州縣皆回歸的蕭家手中。大周永曆三十一年,肅北城破,北狄勢不可擋,大有揮軍南下,踏破大周萬裏錦繡山河的勢頭。大周於這年與北狄定下逆水盟約,割讓漠北十六州於北狄,每年金銀綢緞若幹。漠北自此在異族鐵蹄下艱難求存。時隔四年之後,漠北各大州縣相繼回歸讓世人再一次看到漠北蕭家的強悍,新一代的漠北王崛起了。

這年六月,燕京集結二十餘萬大軍浩浩蕩蕩赴潼關而來,而在漯河時卻突然改道漠北玉泉雪山,企圖從那裏踏入漠北腹地,與潼關兩麵夾擊漠北蕭幀。漠北硝煙再起。

同年六月初九,漠北蕭家軍第二軍統帥方墨率大軍赴玉泉雪山,欲截攔裴胥青大軍。正夏時,天象驟變,瓢潑大雨連落數日不息,漠北各大河流水位猛升,波濤翻滾,許多低窪州縣沒於滔滔洪水之下,成了澤國。

方墨披著蓑衣出門,陰冷水氣撲麵而來,雨幕朦朦中,對麵樹下係著馬都看不清楚了,而遠處虞山更是成了灰蒙蒙一團,她正要低頭出簷,突然聽見蘇瑾娘慌亂腳步聲。自打得知她要去玉泉山的事之後,蘇瑾娘一直都沒有與她開口說過話。她知道她心裏擔心什麽,可這時候她卻是無論如何做不到對發生的一切視而不見的。

方墨轉過身去,蘇瑾娘已經出來了,手裏拿著一個嶄新鬥笠,隻低頭上前來低解開她下頜處係帶,一邊換上,一邊低聲說道:“這鬥笠新刷過漆了,不漏雨。”方墨見她這時開口說話了,心中酸楚。低頭任她係好了,而後沉聲說道:“娘,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的。”蘇瑾娘突而淚如泉湧,說不出話來,手微顫顫,費了好大勁才忙好。

方墨衝母親盈盈一笑,轉身出了屋簷。蘇瑾娘站在門口看她走。雨太大了,她隻能看到她模模糊糊的背影,上了馬,而後消失在雨幕朦朦之中。院門大開著,有馬長長一聲嘶叫,風起來,踢踢踏踏的馬蹄聲響了,馬上的人輪序從那一方天地中過去,皆是一色蓑衣鬥笠,黑漆漆的。她分不清楚哪一個才是自己閨女。心口如刀割一樣疼痛,於是不顧一切奔出去。王伯在簷下叫:“夫人。夫人,傘!”她置若罔聞,可到了院門口,隊伍已是過完了,如一條黑漆漆帶子往城外蔓延去了。

大周天順二年六月十二,方墨帶惠州援軍在祁山駱駝峰與從襄州奔赴而來漠北蕭家軍第二軍匯合,往玉泉山奔去。

漠北地域遼闊。大半是群山峻嶺,山脈連綿不斷,尤以祁山為尊。祁山最高山峰便是位於漠北最西端的玉泉雪山,全山共有十餘座高聳入雲的山峰,座座山峰上積雪終年不化,似一排玉柱直插雲霄,周圍地形複雜險惡,山脈層疊,山下罕有人煙的密林浩浩無邊,沼地深潭暗中密布,是尋常商隊的禁區,卻是盜賊土匪的樂土。

方墨在蕭幀起事之初,為保後路無憂,將這裏大小土匪山寨擰成一團,不再攔路打劫搶殺,而是向進出這裏的商賈販子抽取一定錢物,保其平安過山,一改這裏的混亂,使這裏成了南北商貨進出的要道。

大雨初歇,山道滑膩難行,大軍於這月十三日晚間才到了玉泉山山腳下。方墨令大軍停止前進,準備整休一晚後,再過雪山。山穀之中開始喧鬧起來,人聲馬聲響成一片,營房陸續搭起,數口大鍋也相繼架好。

正六月天,漠北各州縣雖是正在過夏,可這玉泉雪山下卻冷得驚人,天黑下來之後,更是猶如身處漠北最酷寒天一樣。雖然出發前方墨讓各營中備下了禦寒物質,但是陡然從炎熱轉到酷寒,許多士兵仍是不適應,凍得索索發抖。三三兩兩湊到火堆前取暖禦寒。

吳大鵬將手中韁繩交給侍從,湊到就近的火堆前烤了烤手,火堆圍坐得幾人相互看了幾眼,都將目光轉向素來大膽的第七營營長劉四平。

劉四平瞪了他們一眼,轉頭笑著問吳大鵬:“哎,大鵬,方將軍怎地讓咱們在這裏過夜?大夥都快凍死了,為何不能連夜過雪山將那些王八蛋殺個措手不及?”

吳大鵬的手臉也凍得青紫,嗬氣成霜,瞟了他們幾個一眼,哧笑一聲說道:“你們以為這是哪裏?想過就能過的?我聽海平說過,他說這裏大白天想要無恙過去,那都難得很,更別說晚上了,烏漆抹黑的,你們想過雪山,除非是不要命了。現下咱們還在山腳下就凍得受不了,那到了山腰上豈不更是有得你們好受的?”

劉四平笑嗬嗬說道:“大鵬,咱們漠北哪一年不是大風大雪的?大夥不都活得好好的,你瞧你說的,就像咱們沒經過雪天似的?”吳大鵬又哧一聲笑,說道:“這玉泉雪山可跟別處不一樣,你看著好好雪地,一腳踏過去,指不定就是深不見底的雪窟窿!進了雪山之後,看哪裏都是一樣,以前這裏若是沒有熟人帶路,幾乎是過不去的。也就這幾月這才好走一些罷。”

劉四平笑著說道:“有這麽難嗎?不就是幾座雪山嗎?咱們有呼延小姐帶路,還怕進去了出不來嗎?”

吳大鵬抬頭望了望遠處黑蒙蒙天地中若隱若現雪峰,歎了口氣,說道:“我不跟你扯別的,隻告訴你一句,若非這大雪山實在難行,那裴胥青也早就過來了。”劉四平等人聽他說得這麽艱難,也都抬起頭來,往不遠處看去。黑蒙蒙天地之中,若隱若現的雪峰好似浮在半空之中,連綿起伏,有風過來,森冷寒氣撲麵,火堆一下子黯淡了下來。

眾人皆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

突然有數十舉著斥候旗幟的騎兵從山道上奔了下來,很快就到了營地。劉四平遠遠看見了,不由得說道:“哎呦,這好像才出去沒過久吧?這怎地這麽快就轉回來了?會不會是出了啥事?”吳大鵬望著那幾人匆忙身影,搖了搖頭,不說話。

大帳裏麵方墨眉頭微皺,看著下方站著的斥候隊長。她旁邊站著的呼延柔佳卻大吃一驚,出聲道:“這不可能!我前幾日從那條道上過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地會突然被大雪封住了呢?”

方墨哧一聲笑,轉頭對呼延柔佳說道:“怎地不可能?這幾天雨大,本來就容易發生滑坡雪崩。”又擺了擺手,對斥候隊長說道:“你下去吧。”

呼延柔佳待到斥候出去後,皺著眉頭看著方墨,說道:“我不相信,我要去看看。”方墨撫了撫額頭,說道:“也罷,我讓蕭東帶幾個人跟你一起去看看。隻是你去看一眼,就得馬上回來,萬不可在這夜裏胡亂瞎轉。我知道你對這裏熟悉,可是裴胥青大軍說不定跟咱們離得不遠,要是撞上了他的人馬,那就麻煩了。”

呼延柔佳點頭說道:“你放心,我不會亂來的。”方墨點了點頭,叫進來一個二十來歲的黑衣男子。呼延柔佳見這人步伐沉穩卻悄然無聲,料到定是蕭家黑衛中好手。這次方墨赴玉泉山增援,蕭幀將他麾下的蕭家黑衛派了大半出來護衛方墨安全,其中首領就有五人,三男兩女皆為方墨近衛。

方墨對那人說道:“蕭東,你挑十人出來,跟四小姐過去看看,切記,要速去速回,萬不可逗留太久。”蕭東恭敬應了一聲,就退了出去。沒多會,大帳外麵就響起了馬嘶聲,方墨看了呼延柔佳一眼,說道:“蕭東準備妥當了,你去看看。”

呼延柔佳走後,方墨在案桌上攤開地圖,細細看。她雖是來過玉泉山這裏多次,卻每次身邊都有帶路的人,所知道也隻有那一條山道而已,現在那山道附近發生了雪崩,將路完全堵住了。若不能盡快找出第二條道來,裴胥青既是能順利清光好幾個寨子,想來軍中必是有向導在,等他將那邊清理幹淨了,說不定就會與他們迎麵撞上。到那時候,就有些難辦了。

那地圖是方墨根據呼延柔佳形容所繪製,方墨看了半響,仍是找不到一點頭緒來,隻得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走到外麵去。夜正深了,營地中喧鬧安靜了下來,隻有數隊巡邏來回穿插其中。燈火晃蕩之中,隱約可見那一座座雪峰連綿起伏。有微風吹過來,帶來的雪峰上刺骨的寒氣。她雖是披了大裘,仍是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遠遠就看見山道上麵迅速奔過來的騎兵,燈火照在他們臉上,她一眼就看見被擁簇在中間正是呼延柔佳,隔這麽遠都能看見她臉上的沮喪之色。

方墨低下了頭去,轉身進到大帳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