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回城(二更)
天色尚早,夜裏下得薄霧還沒有完全散去,微風徐徐來,吹到身上,雖是有些微涼,卻不再有寒冬刺骨的冷了。不遠處的惠州城朦朦朧朧的,城門尚未打開來,等待進城的人排起老長的隊伍,三兩說著話。
“聽說方將軍昨日就拿下襄州了,襄州城裏一大早好多人家都在放鞭炮呢。”
“咦,不是說方將軍中箭落馬了嗎?我家那口子還天天念叨呢,就盼著方將軍早些好起來,好帶著大夥趕走北狄狗。她好了?”
“這你就不懂,那是方將軍騙北狄人的。故意裝作中箭落馬,引得北狄狗放鬆警惕,然後一舉拿下襄州!”
有人插嘴說道:“你這也不對!方將軍在襄州中箭落馬是假的,卻不是為了拿下襄州,而是為了刺殺北狄可汗!”
“是嗎?那襄州又是怎麽回事?……”
眾人三言兩語說得正熱鬧,卻突然聽得有人哧一聲笑,說話眾人轉過頭去,發笑是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女,穿著青布衣衫,皮膚白淨,麵容清麗無比,一雙眸子尤其生得好,黑幽幽的,好似千年古潭一般,讓人見之驚心,獨自一人站在一匹高大黑馬旁邊。這少女一聲笑後,見眾人都不悅回頭看她,嘴巴一抿,就趕緊低下了頭去。
眾人見她年幼,想來也是不醒事的,隻搖了幾下頭後,就不再看她,繼續說話。
到了卯時,惠州城門應時而開,兩列守兵分別把守城門兩邊,放四鄉鄉民進城。聚在一起說閑話的人也相繼歸了隊,翹首以盼按序進城。惠州乃漠北重城,漠北蕭幀拿下它之後,就將這裏作為了自己的根據地。現下漠北還有多州在北狄手中,逆水河對岸大周潼關守兵又對漠北虎視眈眈的。為防不測,惠州守兵盤查十分嚴格。隊伍行進緩慢,日頭升到了樹頂上,才輪到那少女進城。
這少女年稚出眾,又獨自一人牽了一匹馬,無疑十分招人眼。那守將原本是在城門巡邏,看見了那少女後,就站住了腳步,緊看幾眼。而後大步過來,扒開正盤查的守兵,看著那少女,眼睛瞪得老大,叫道:“方,方……”
“方大人。”那少女笑盈盈稱呼道,“原來今日是您當值。”
那城門守將愣半響,突而醒悟過來,連忙點頭說道:“哦,哦。是,是。”
少女眉眼狡黠。一眨一眨的,又笑著說道:“方大人,不知道我能不能進城?”
守將連忙讓開了,躬著身子,陪著笑,說道:“方,姑娘可以進了。”
那少女一人一馬緩緩進城。守將看著那少女離去的身影正發呆愣神,他部下小兵挨過來,低聲問道:“大人。您什麽時候改姓了方?”那守將一愣,知道自己跟那少女的說話被這小子聽了去,於是作勢一腳踹去,笑罵道:“你小子渾說什麽?還不站回去?”那小兵笑嗬嗬跳開來。守將見身邊左右無人,低聲喃喃說道:“方將軍不是在襄州,怎地扮成這樣進城了?”
方墨在惠州大街上緩緩走著,去年的惠州之戰雖是將這要城轟得千瘡百孔,可是勞動人民創造力永遠是無窮的,不過數月時間,這惠州城就煥然一新了,新砌屋舍比鄰,商鋪連連,大街上人來人往,叫賣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遠遠就看見一家糕點鋪門口擠了一堆人。方墨好奇湊過去,找了一帶孩子的婦人問道:“嫂子,這家賣的是什麽?好吃嗎?”那婦人一連點頭,說道:“好吃,好吃,這家的杏仁酥是咱們惠州最有名的,保證你吃了還想吃。”
方墨笑盈盈說道:“是嗎?那我也買點吧。”那婦人說道:“你後來的,就排我後麵吧。”方墨笑盈盈應了,將馬係在一邊大樹上,在隊伍末尾站著,鋪子裏有夥計端了一盤新出爐糕點來,一揭蓋,滿大街都聞到了香氣,愈發誘得眾人蠢蠢欲動。
有一頂青呢小轎停了下來,梳著雙髻的清麗丫鬟下了轎子,轎子旁邊大個子護院於她前麵開道,眉眼一橫,衝鋪子門口排隊的人們嚷嚷道:“讓開,讓開!”眾人見這護院生得高大,又一臉凶相,紛紛避讓開來。
那護院擠到方墨後麵,照例凶道:“讓開。”方墨紋絲不動。她前頭站著的婦人不由得伸手扯了扯方墨,使勁衝她眨眼。
方墨卻推著那婦人上前,笑著說道:“嫂子,仔細了,莫要讓人插了隊。”那婦人膽小怕事,原是想避開來的,卻不知為何行動不得。那護院見嚷了半天,前麵那小姑娘仍是不理不睬,眉眼一沉,伸了手要將方墨推一邊去。
突然一隻細白小手如蛇一樣從他手上溜滑往上,拿捏住他肘處,輕輕一扭,哢嚓一聲脆響,那護院頓時發出一聲慘叫來,險些萎靡在地上。他不禁抬頭看去。站在他前麵的那小姑娘總算轉過了身來,笑盈盈看著他,說道:“大庭廣眾之下,你拉我做什麽?我又不認識你。”
那護院也是經過無數事兒的主,明白這下八成是遇到了硬茬,饒是疼得滿頭是汗,卻也不敢再囂張了,隻是看看他後麵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卻是膽大不怕事的,當下就指著方墨鼻子叫道:“不長眼的東西,你可知道我們是哪家的?竟攔我們的路。還不讓開來!”她話音未落地,眼前森冷白光一閃,頓時手上傳來一陣鑽心疼痛,那食指竟是被人生生消了一截。那小丫鬟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慘叫聲,麵色蒼白,捂住手指,萎靡在地上。
方墨用劍挑起她下頷,笑著說道:“你是哪家的?你還沒有跟我說呢。”
那小丫鬟如見鬼似的驚恐看著她,哆哆嗦嗦說道:“富順商行,夏,夏家……”方墨想了想,說道:“是夏有德嗎?”那小丫鬟見這年稚少女這般輕飄飄念出她家大老爺的名諱來,更是駭了一跳,不敢答話,捂住手指,畏縮著低下了頭去。
方墨用劍指著那丫鬟,正要問明白,突然聽到一個輕緩溫柔女聲喚道:“方將軍手下留情。”方墨順聲看去。青呢小轎轎簾被掀開來,下來一個十五六歲的美貌少女,衣著華貴,甜美溫婉,款款過來,而後躬身柔聲道:“夏清婉見過方將軍。家父正是富順商行的大掌櫃。”
方墨收起長劍,這富順商行夏家她多次聽蕭幀提起過,乃是漠北數一數二的商賈世家,祖上還曾有人在蕭家麾下任過要職。蕭幀能在漠北籌集大量錢財物質,這富順商行大掌櫃夏有德功不可沒。
方墨微笑說道:“方墨實在不知道這兩人是夏家,方才多有得罪,還請夏小姐不要怪罪。”夏清婉麵上一紅,低頭輕緩說道:“怪不得方將軍,實是我這兩個家奴德行有虧,仗勢欺人,理應受些懲戒。”又眉頭微皺,看著地上小丫鬟,低聲道:“香荷,還不跟方將軍道歉?”
看夏清婉這般行事做派的樣子,方墨心中實在覺得無趣,若不是想著要帶些吃食給蘇瑾娘和聶雲旭,隻怕早尋了理由溜走了。當下隻陪笑著,虛套兩句,而後笑著說道:“不知道夏小姐要買什麽?先請吧。”
夏婉清柔美麵上起了兩團暈紅,低頭說道:“方將軍原就是先來,理應先買。”方墨笑盈盈看著她,說道:“那好吧,夏小姐稍候了。”說完後,她就進了前來,對鋪子裏夥計說道:“這糕點是怎麽賣的?稱量還是按份。”
那夥計點頭哈腰笑著說道:“是按份的。”
方墨緩緩看過,見這鋪裏糕點雖香,品種卻不多,因是不知道哪種好吃,哪種不好吃,索性讓夥計一樣包了一份。許銀錢時,那夥計卻怎麽也不收,方墨見周圍人越聚越多,沒奈何,隻得作罷,抱了東西就告辭離開。
牽著馬來到自家院子門口,輕叩了叩門扉,聽著裏頭婦人招呼說道:“來了,來了。”大門打開來,蘇瑾娘看著門口站著方墨,一下子愣住了。
“娘!”方墨笑盈盈叫道。
蘇瑾娘回過神來,抹了一把眼睛,說道:“墨兒,你怎地回來了?”
方墨探頭往院子裏張望,笑著說道:“娘,你不會惱了我,不讓我回來了吧?”
蘇瑾娘眉眼一瞪,嗔道:“你這孩子,又渾說什麽?娘幾時惱你了?”
方墨努了努嘴巴,說道:“那您怎地堵在門口,不許我進?”
蘇瑾娘一愣,讓開了,放方墨進來,看她身後又牽了馬,便大聲喚道:“王伯,王伯,快將門口的馬前牽到後麵去。”一位四五十歲老伯應聲出來,看了幾眼方墨之後,出院子牽馬了去後院。
方墨看了看王伯離去身影,低聲說道:“娘,這就是李叔替咱們家找的人?”蘇瑾娘引著方墨進院子,一邊說道:“是啊,這王伯是你李叔寨子裏,兒女都沒了,年歲也大了,你李叔便讓他幫咱家看個門。他婆娘在咱家後院幫忙。你一會就能見到了,都是實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