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劉土根和大河兩人站在賀蘭秀林府邸大門口時,不禁麵麵相覷。昔日門衛森嚴的千總府邸此時正大門洞開著,裏頭詭異火光紅燦燦耀眼,卻無一絲聲響傳出來,陰冷寒風從裏麵徐徐吹來,空氣中充斥這一股刺鼻的血腥氣。
劉土根一路過來時候,已是在一名辨不清麵相的北狄人身邊摸了一把尖刀在手上。有了這利器在手裏,他膽兒也壯了起來,一咬牙,低聲對大河說道:“走,咱們進去看看。”
大河看著那陰森森大門,點了點頭。舟州這北狄千總府邸,他們兩個都不陌生,都來過了好幾回了,不過從來都隻是在旁邊的小巷子裏候著,連正門口都不敢站一會的,進這大門裏還是頭一回。
兩人小心翼翼進了大門裏麵,裏麵也是靜悄悄的,樹木扶疏,燈影綽綽,繞了影壁,便是正堂了。那裏屋門也是打開著,燈火通亮,刺鼻的血腥氣越發濃重了。劉土根大河兩人對了對眼神,操了大刀在手,一左一右過去,上了階梯,屋外月色清明,屋內燈火,他們一眼就看清裏麵。
偌大正堂裏,四邊燈柱上燭火通亮,左右是兩排矮桌,上麵殘餘酒菜仍是冒著熱氣,本應是十分熱鬧的酒宴,此刻卻鴉雀無聲。地上躺得到處都是死人,血水流了一地。而門口這處北狄人的屍首最多,快堆積成兩層了,門閂上麵印著無數血手印子。似乎有無數人想從這裏出去,卻無一不被阻殺在當地了。
這宛若修羅地獄的場景使得劉土根喉嚨一翻,險些吐將出來。
這正堂裏少說也有五六十北狄人,且身上所著俱都華貴,一看就知來自非是北狄人中泛泛之輩,竟是就這麽被人關在屋裏屠殺得一幹二淨,而後再開門揚長而去。
大河先回過神來,扯了扯劉土根,哆嗦說道:“走。咱們,咱們去後院裏看看。”兩人穿了正堂後,腳踝以下沒一處幹淨的了。後院裏也是靜悄悄無聲,地上零落散著數具死屍。有零散屋舍著了火,火勢順了風,四下蔓延,可偌大院裏竟似死絕了般,看不到一個活人。
雖是不知道賀蘭秀林到底住哪一處,劉土根大河兩人隻知道往院中最大的屋裏跑去。
一推開門,門口赫然就躺了一人。身形魁梧壯碩,雙目圓瞪,麵目猙獰,頸脖開了好大一個血口子。劉土根拉住大河,低聲說道:“是賀蘭秀林!”大河蹲下身去,探了探他鼻息,已是沒了氣。大河低聲說道:“死了。”
兩人繞過賀蘭秀林,進屋裏四下看。裏外兩間除了一個死了賀蘭秀林外,沒有第二人。劉土根和大河兩人臉上都不由得現出沮喪來,正準備出去。突然聽見裏間傳來一聲木板輕響聲。
劉土根和大河兩人對看一眼,都緊緊握了大刀,掀開簾子探頭往裏麵看去。那床榻下麵慢慢鑽出一個人頭來,膽顫的四下裏張看。劉土根驚呼出聲:“柱子!”
床下鑽出正是許府馬房夥計柱子,他看見了他們兩人,也是驚呼出聲:“土根哥,大河,你們怎麽來了?”幾下爬出來後,伸手去又從床下扯了一人出來。
劉土根看著完好的柱子和翠玉,驚訝說道:“我們正是來找你們的。你們怎麽鑽床下去了。”
柱子拉著翠玉。低聲說道:“一言難盡。是有人讓我們兩人躲在這裏的。”看到門口賀蘭秀林,翠玉不禁低呼一聲。劉土根回頭看一眼,說:“不用怕,他死了。”
柱子手拿了菜刀,走過去踢了替賀蘭秀林,見其不動。長長鬆一口氣。翠玉低聲說道:“是他殺的?”柱子搖了搖頭,說道:“那姑娘太小了,騙騙人還可以,要殺人,倒不像。”牽了翠玉招呼劉土根大河兩人出了門去。
一路上柱子跟大河兩人說了緣由。原來他跟著廚房送菜的小廝混進了千總府邸,又偷偷摸到賀蘭秀林房裏,找到了翠玉,兩人正準備離開時,突然一個十四五歲的俏麗丫鬟突然進來。看見了他們兩人,竟是一點也不覺得意外,還微笑說道:“你們兩人這會想要無恙出去,怕是很難。”
柱子將翠玉拉在身後,問那丫頭:“你是誰?”
那丫頭看了一眼柱子手上的菜刀,微笑說道:“我是誰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若是還想活著出去,最好還是聽話一些的好。今日這千總府邸大擺宴席,舟州大營軍中將領來了一大半,前頭的女人不夠分。你帶了她隻怕是走不遠。”
柱子回頭看了看翠玉,翠玉一愣之後,連忙取了頭上頭飾。她被送來時,自是被大老爺裝扮一新了。就這身要出門,估摸走不了幾步,就會被發現的。柱子也連忙手忙腳**了一把角落灰塵,往翠玉連忙抹。
那丫鬟看著他們兩人,微微一笑,說道:“你脫了這喜服,穿這麽少,恐怕更是不好走了。要不,咱們換換?”
柱子和翠玉都一愣。翠玉膽膽顫顫看那丫鬟,說道:“你為什麽要幫我們?”那丫鬟看一眼翠玉,說:“這與你們不相幹,你們若是想活命,還是知道得少一點好。快脫吧,再晚了,你們就走不掉了。”
翠玉與柱子兩人對看一眼,翠玉讓柱子轉過頭去,與那丫鬟互換了衣衫,還沒等理清這一些。那丫鬟眉眼突地一沉,低聲說道:“有人來了。”
翠玉手停在當下,柱子正準備拉門出去。那丫鬟突然嚴聲低喝道:“來不及!你們兩人快找地方躲起來!”就這時候,柱子也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正慌神著。突然看見那丫鬟指著床下麵,低聲招呼說道:“快,鑽床下去。記住了,一定要等待外麵沒響動了,再出去!”
那丫鬟的語氣裏有一股令人不得不從的威勢。柱子和翠玉兩人手忙腳亂鑽進了床下,才藏好,就聽見屋門咯吱被打開來。隨門風進來的是一股濃重酒氣。柱子翠玉兩人扒在床下,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他們頭頂床板一沉,卻是那丫鬟上了床來。有人進來了,腳步歪斜踉蹌,隻片刻就到了床榻邊。賀蘭秀林也不知道說得什麽,嗬嗬笑聲隻有半截,就向被人掐了喉嚨似的咽了回去。
腳步突地往門口躥去,緊接著轟一聲巨響。他們頭頂床板一輕,床上那人已是下了床來,隨著屋門咯吱一聲響動,屋內恢複了寂靜。柱子帶著翠玉在床下麵藏著,聽得外麵動靜沒了,正準備出去,突然聽得一聲好大巨響,床板晃動不已,院子有人慌張喊道:“不好了,西城大營著火了。快通知大人!”腳步紛迭而來,屋門被捶得蹦蹦直響,外麵人聲喊道:“大人,大人,啊,救……”
嚇得柱子縮回頭去,再也不敢動彈了。
柱子一邊走,一邊將經過說明了,說:“這不是一直等到你們來嗎?”
幾人穿了正堂,翠玉看見正堂情形,駭得尖叫一聲,柱子連忙握了她的手,低聲說道:“不用怕,這裏的人都死了。”拖著翠玉從死人堆裏穿過去,來到了大街上。頭頂一輪圓月將街上照得通亮,震天喊殺聲正從西城方向傳來。
劉土根轉頭對柱子說道:“柱子,你帶著翠玉先到我家去,你嫂子在家裏。我跟大河要去城門那邊看看去。”
柱子看著外麵亂糟糟場景,一時醒過來,說道:“土根哥,今日就是八月十五?”劉土根點了點頭,拍了拍柱子肩膀,說道:“快回去吧。”轉身就拉著大河往西城方向衝過去。
柱子一邊走一邊回頭,還沒有出巷子,突然有一夥人持棍拿刀的民眾蜂擁衝過來,直往賀蘭秀林千總府邸而去。還有人喊道:“賀蘭秀林就住那裏,大夥殺進去,勿要放走一個北狄狗!”
柱子愣愣看著,一時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弟妹來。他家田地被圈,一家老小被趕出家門,隻得四下遊蕩,爹娘先是賣了幾個妹妹,後來爹受了牽連罪,進了大牢裏,弟弟又生了病,沒奈何,他娘隻得賣了他。因是有一身力氣,他就進了許府馬房當轎夫。而這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家裏人了。
翠玉見柱子眼圈發紅直愣愣看著蜂擁人群,不禁伸手扯了扯柱子袖子,低聲喚道:“柱子哥。”
柱子回過神來,看了翠玉一眼,拉著翠玉的手,大步往許府走去。許府大門開著,裏麵亂糟糟一片。柱子領著翠玉來到劉土根所在院裏,敲開了門,見這裏一院子老小都還好,就將翠玉塞了進去。
翠玉拉著柱子手,不敢放,緊緊看著他,喊道:“柱子哥,你別去。”
柱子回頭低聲說道:“翠玉,你難道忘了你是怎麽進這府裏的?還有,今夜要不那小姑娘,咱們又怎麽安好活著?若是不殺光了這些北狄狗,咱們大夥都活不成了。”說罷將袖子從翠玉手裏抽出來,頭也不回就走了。
柱子出了許府,上了街來,轟隆隆馬蹄聲突然從東邊過來。他趕緊避到邊上,一隊騎兵從街的盡頭連綿過來,月下蕭家軍灰黑色狼旗迎風飄展著,隻片刻就到了跟前,無比蕭殺氣息迎麵撲來。清朗朗月下,領著灰黑色狼旗蔓延過來是一個十四五歲少年,著一身青布衣衫,顏麵俊俏無雙,光潔額頭下,一雙黑幽幽冷寂深寒。
柱子一下子看直眼睛。竟是覺得這馬上這少年好生麵熟,居然跟才不久救了他的那小丫鬟一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