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秀玉院新近橫死了人,隻剩了一個空落落院子,何婆子是偏門裏看門的。這半夜裏解了手回去。劉土根突然從旁邊黑幽幽樹林裏躥出來,她被嚇了一跳,腿腳都站不住了。

這夜裏的月兒圓盤似的通亮,照在兩人臉上。何婆子拍了拍驚跳的心,瞪一眼劉土根,說道:“土根,你做死呢!深更半夜的,怎地跑這裏來了?”

劉土根四下裏看看,將何婆子拉到一邊暗處,低聲問道:“何媽媽,這院子裏的人呢?”何婆子上下看看他,皺著眉頭說道:“你一外院當差的,深更半夜跑進女眷住的後園子裏來,我都沒問你緣由,你倒是盤問起我來了!”l

劉土根陪著笑,說道:“何媽媽諒解這個,是我媳婦讓我來送東西的,這秀玉院院裏不是才死了人嗎?她膽子小就讓我進來跑一趟,說是將東西送到門口就行了。我在門口等了老半天也沒有等到人,這不是看見您出來了嗎?”

何婆子擺了擺手,說道:“你就是等到天亮了,也不會有人出來的。土根,你趕緊回去吧,這院裏除了我,再沒第二人了。”劉土根笑著說道:“何媽媽,我總得知道緣由吧,若是我家那口子問起,我也還有個說辭,省得她又埋怨我敷衍她不是?”

何婆子與劉土根兩口子都認識,也知道劉土根那媳婦是嘴巴不饒人,當下就四下裏鬼鬼祟祟看一通,低聲對劉土根說道:“這院裏的人都被大總管關起來了,你等不到人了。”

劉土根一驚,低聲問道:“當真?那,那這事是不是跟五姨娘的死有關?”五姨娘死的蹊蹺,這院子無人不知,台麵上雖是有一套說辭,但是許府私下流言滿天飛,各種各樣都有。何婆子有些年紀了。嘴有些零碎,一個人在小偏門裏守了一個天大秘密,又驚又嚇的,早就有些受不住了。於是低聲賣關子。說道:“也是,也不是。”

劉土根知道這何婆子的底細,當下誘導說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地能又是又不是的?”

何婆子看看劉土根,小聲說道:“這你就不知道了。你知道五姨娘是怎麽去的?那日晚上那大月亮,五姨娘又不是瞎子。這荷花池少說也走了幾千遍了,怎會平白無故掉池子裏去?”

劉土根笑著說道:“您老就別賣關子了,這事我知道,那天我也看到了。五姨娘那樣子一看就知道是自己投河的。”何婆子斜著眼睛看著劉土根,說道:“喲,知道倒是不少。那你知不知道五姨娘是因河投的水?”劉土根笑著說道:“還能是什麽原因?自是爭風吃醋鬧得唄。”

何婆子哧一聲冷笑,說道:“五姨娘進府邸不過一年,大老爺的新鮮勁兒還沒有過呢。隻要大老爺還寵著,誰敢跟她爭?”又四下看看,壓低聲音。“五姨娘是被逼死了。聽說五姨娘去顧府喝滿月酒,被一個北狄大人看上。大老爺準備等個吉日將人送過去,五姨娘不願意去,這才投了河的!”

劉土根滿臉驚訝,說道:“還有這事?那,那這院裏的丫頭呢?五姨娘沒了,不會連丫頭們都想不開了吧。”何婆子滿臉得色,又低聲說道:“這你就得問問大總管了,今日天一黑,大總管就帶著幾個心腹將這院裏的大小丫頭一股腦全關了起來!”劉土根雖是想知道翠玉下落。卻也不敢再多問這何婆子,怕她聽出端詳來,隻得旁敲側擊,從她嘴裏得知外院當護院的大河是跟大總管一道來關人。他又瞎扯幾句後,找了理由離開秀玉院裏。

劉土根尋到護院們所住院子裏,卻沒有找到大河。問了同屋住的人,隻說是大總管領去辦事沒回。辛苦了大半夜得了這麽一個消息,劉土根心裏別提多沮喪了,灰溜溜回到家裏。他媳婦問他話不見他答,於是罵道:“你作死挺屍呢!老娘問你話都不答。”

劉土根心裏不痛快,隻轉了身側躺著。他媳婦見他麵色不對,湊過去問道:“這是怎麽了?到底出了什麽事?窩在心裏又沒用,一個好漢還兩個幫呢,快說出來我聽聽。”劉土根翻身坐起來,低聲將柱子和翠玉的事一五一十說給自己婆娘聽。

劉土根婆娘聽了後半響不言語。劉土根歎氣道:“都怪我,要不是我帶著柱子去買刀,他也不會出這事。”劉土根婆娘搖了搖頭,說道:“這事還扯不到你身上,趙管事隻是找個由頭拿柱子罷。”劉土根唉聲歎氣的,劉土根婆娘低聲說道:“你先別急,去睡會吧,我明日去找幾個人問一問,這大事情,婆娘堆裏準能聽到些風聲的。”

劉土根婆娘出去後,劉土根一人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到了天朦朦亮時,他就聽到叩門聲,大河聲音在門外響著:“土根,土根。”劉土根一溜爬起來,自己婆娘已是出了門辦事了,他開了門,放了大河進來。大河臉被寒風吹成了青紫色,一進門便低聲說道:“你找我,是不是要問秀玉院的事?”

劉土根柱子等幾個馬房夥計與做護院的大河常一同出入,交情匪淺,翠玉和柱子的事情兩人都知道。當下劉土根就拉著大河問道:“正是,快說,到底出了什麽事?怎麽秀玉院的丫頭一個都不見了?”

大河探頭看了看外麵,霧氣蒙蒙,秋風蕭瑟裏,周圍皆是靜悄悄一片。大河壓低聲音說道:“大總管將翠玉送到千總府邸去。因是怕走漏了風聲,一股腦將秀玉院所有丫頭全關了起來。”劉土根吃驚說道:“不是說那北狄千總看中是五姨娘嗎?跟翠玉有什麽相幹的。”

大河冷笑一聲,低聲說道:“怎麽不相幹?咱們大老爺好不容易才尋到一個巴結北狄狗由頭,怎麽會輕易罷手?五姨娘雖是投了河,可是那天跟她一同去的翠玉卻還好好的,他想出一個 李代桃僵的主意來,有什麽稀奇?”

劉土根說:“可,可這能行嗎?那北狄人哪裏是這麽好騙的!”大河又冷笑說道:“北狄哪裏有那閑功夫分什麽丫鬟姨娘?隻要是一個長得俊的娘們就行了。好了,好了,我不跟你多說了,讓柱子早些想辦法吧,過了今晚,那翠玉八成就完了。”

劉土根看著大河一閃身出了門去,他穿了衣衫起來,可是拉開了門,卻又猶豫了。他婆娘恰好進門來,差點與他撞了正著,便問道:“你這是做什麽?到底是出去還是不出去?”劉土根將剛才大河過來說得話告訴自己婆娘,歎了口氣,猶豫說道:“我這會便是告訴了柱子,又能頂什麽用?他能進北狄千總府邸將翠玉帶出來?不過是白送一條人命罷。”

他婆娘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凶神惡煞似的說道:“劉土根,你說得什麽鬼話?枉費柱子翠玉還叫你一聲哥呢。翠玉到了北狄人手裏,哪裏還有什麽活路?柱子跟她是一個鄉的,又是一同被買進許府的,依著這兩人性情,咱們便是現下瞞著柱子,他總會有知道的一日,到那時候還不一樣要找北狄人拚命的。你現下裏去說,許是還能救兩條人命回來。”

劉土根被點明後,連忙點頭,不顧臉上巴掌印子,轉身就跑出去門。

趙管事雖是拿下了柱子,卻也沒有急著將人往上麵送,隻關了起來。劉土根摸到那關人的地方,尋了看門不注意時偷偷溜了進去,解開柱子身上捆繩,三言兩語將翠玉的事情簡單說明,隻催促柱子說道:“你快去看看,許是還來得及。”

柱子早恨得直咬牙,兩人出了這處院子後,走到一處僻靜地方,柱子突然對著劉土根咕咚一聲跪下來,連磕一個響頭。劉土根連忙拉住他,低聲說道:“ 柱子,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快起來。”

柱子磕完了頭,沉聲說道:“土根哥,多謝你了。我出了許府大門,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你的大恩大德,我和翠玉隻有來生再報了。”劉土根聽出他話裏必死之心,心裏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連忙將人扯起來,沉聲喝道:“柱子,你怎地說這話?快起來。”

柱子看著劉土根說道:“土根哥,我還想向你討一件東西。我那刀被趙管事收去了,你手上那把也給了我吧。”劉土根瞪著眼睛看著柱子,說道:“你,你想跟北狄人拚命?你是不是傻了,你拚得過他們?”

柱子慘笑說道:“土根哥,我隻想救翠玉出來。有了這刀在手上,我心裏才踏實。”劉土根惡狠狠看柱子,這少年一向最是老實了,可這會卻是一臉凶相,毫不退怯與他對看著。劉土根心裏突然生出無力來。兔子被逼急了,還會咬人。再溫順的人,到了這份子,也成了狼了。

劉土根將柱子拉起來,低聲說道:“你先起來,在這裏等我會,我拿了刀給你。”劉土根返回屋裏揣了自己前些時候買的刀回來,遞給柱子。

柱子將那刀揣進懷裏,頭也不回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