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靠南邊黑沉死寂一樣的林子裏有一道身影幾起幾落後,來到一顆老樹下。一條青色身形從樹上躍下來,低聲問楊大頭:“楊叔,怎樣?”楊大頭點了點頭,說道:“大當家的,咱們抓了四五袋子,足夠這夥北狄狗受的。”說罷,招呼身邊人要打開背上麻布口子。方墨立時伸手阻止說道:“不用看了。楊叔,你有把握嗎?”

楊大頭點頭說道:“大當家放心,我家世道捉蛇養蛇,沒有人比我更懂著東西,它雖是怕雄黃,但是被惹急了,卻是什麽也不顧的。再等一炷香,這林子瘴氣會更大些。這北狄狗們有了火把火箭在手,便成了這種蛇活生生攻擊的靶子。”方墨點頭說道:“好,咱們隻要他們亂了陣腳,後麵的事就好辦多了。”

楊大頭一招手就領著那五個背著麻布口袋的人閃入了黑暗裏。

北狄人舉著火把至北向南而來,沒過多時,林子裏的瘴氣更加濃密了,伸手不見五指,對麵火把也成了微弱昏黃火星,北狄人舉目四下看著,都不由得心生懼怕,大聲招呼著糾集成一隊隊繼續摸索前進。

正惶恐時,中間那幾隊裏突然有人慘叫一聲倒了下去,緊接著有更多的人慌亂跳腳不已,密集人群四下慌亂逃開,走在最前頭趕蛇的北狄士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紛紛駐足回頭看,就這時,他們身邊幽黑樹上突然滑下諸多黑影來,手起刀落後。慘叫聲此起彼伏響起。

周圍舉著火把的北狄人連忙舉著火把睜大眼睛順聲音看去,可是黑蒙蒙一片裏,什麽也看不清楚。似乎有無數黑影藏在其中,又似乎什麽都沒有,而耳邊慘叫聲不斷,卻誰也不知道敵人藏在哪裏。緊接著腳下有冰冷東西滑過,那些被驅趕一光的毒蛇不知怎地又突然湧了回來。神出鬼沒出現,似乎到處都是,他們身上所帶雄黃也不管用了。

手持火把的人越來越少。山林之中也越來越黑,待最後一片漆黑時,眾人心中的恐慌到了極點。終於有人爆發了,舉著手中大刀,不由分說,亂砍一氣。而有更多的人則是慌了手腳,四下胡亂逃竄。這瘴氣密布山林之中不僅有無數毒蟲毒蛇,更有數不清的沼澤地,辨不清方向亂躥一氣的北狄人不知有多少陷進了幽黑沼澤地裏。

後麵進林子的北狄士兵見勢不妙,有首領招呼一聲,帶領後麵人馬才撤出這片鬼魅山林,前麵山道突然光亮大作。百餘鐵騎轟隆隆奔馳過來,當先那馬上坐著一黑壯少年,舉著一柄奇大黑背大刀,呼嘯著打馬而來。馬過處,一眾驚魂未定的北狄人人仰馬翻。現出一條大道來。

孫瑾瑜將這夥準備回逃的北狄人清理幹淨,正準備衝進穀裏,王三順連忙攔住他,大聲喊道:“二當家的,這穀裏等閑進不得。”孫瑾瑜勒馬轉身,問道:“方墨他們還在裏麵。我需得進去看看。”

王三順大聲說道:“二當家的。這穀裏沒有熟人帶路,現下進去就是死路一條。二當家放心,李寨主已是帶了人馬過去接應大當家他們,咱們隻管在這裏守著,不放走一個北狄狗。”

孫瑾瑜看著下頭黑霧繚繞山穀,仍然在猶豫。王三順又說道:“二當家你看看,若是大當家出事,北狄人怎會一個勁往穀外逃出來呢?咱們隻管等他們好消息罷。”

孫瑾瑜勒馬站在山道上,月漸漸上了中天,山穀之中不再有北狄人繼續跑出了,他身後一眾人紛紛鬆懈下來。孫瑾瑜忍不住了,一拍馬背正要進穀裏,那裏麵卻又出來幾人,當先的是個高大個子,出了穀後,一下扯掉麵上濕巾,呸一口黑痰,哈哈笑幾聲,轉身老遠就喊道:“大當家的,二當家在守門呢。”

孫瑾瑜認識他正是黑風寨的楊大頭,隨著他聲音落地,底下一團黑沉濃霧裏慢慢出來了一個欣長人影,身上青布衣衫已是辨不清原來顏色,小臉上黑巾蒙著,一雙黑幽幽眸子淡淡掃過來。

孫瑾瑜心中一悸,那些混沌的過往從他腦海一閃而過,他突然沒有勇氣再靠近一步了。

方墨出了瞎子溝後,扯掉麵上濕巾,吐掉舌下含著的藥丸子,深深吸一口山裏新鮮空氣,這才慢慢走上來,抬頭看著孫瑾瑜,說道:“瑾瑜,可有人從這裏逃出去?”

孫瑾瑜騎在馬上,搖了搖頭,生硬說道:“沒有。”

孫瑾瑜的模樣有些奇怪,方墨雖是察覺到了這一點,卻沒有往深處想,在汪賢生牽了馬過來後,就一躍上了馬去,對汪賢生說道:“這裏收尾就交給你們了,你遇了李寨主,就跟他說一聲,我先回寨子裏了。”

李進接手黑風寨後,依舊保留了方墨和孫瑾瑜幾人的住所。夜太深了,方墨回到黑風寨,洗漱一番後就倒床睡下。次日晨起時,孫掌櫃已經下山了,昨夜裏瞎子溝的事,也料理的差不多了。這回進山的北狄人約莫三四百人,在瞎子溝裏喪命了大部分人,少部分逃出穀的被孫瑾瑜料理幹淨了,能活著下山的也不過寥寥。而黑風寨這邊,共有四十二人喪命,重傷者約五六十來人,輕傷近百人,功勞最突出者在山寨功名冊留記一筆,另有獎賞若幹。受傷者另行記功受獎。那些個喪命的,李進讓這些人家小過來領屍,分喪葬銀子。

偌大院中鬧哄哄擠了一堆的人,好幾家喪命的親屬在哀哀哭泣,其中一四十來歲上下婦人哭得猶是傷心。

方墨問了緣由,原來這婦人正是早先回來的虎子他娘,虎子背心中箭後,回寨子裏不久就過世了。他家中原是兄弟倆個,兄長豹子早兩年前就過世了,現下他也撒手人寰,這婦人沒了兒女依靠,哭得猶是悲傷,一眾人怎麽也勸不住。

方墨心中難受,慢慢退出去,後院裏練武場孫瑾瑜一人靜靜坐在石頭凳上,黑臉沉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方墨想了想,走過去,低聲對孫瑾瑜說道:“瑾瑜,你聽見了虎子他娘哭聲了沒有?哪怕豹子虎子兄弟中有一個留了一男半女下來,這為娘有了盼頭也就不會這般傷心了。瑾瑜,你爹娘就隻有你一個,你也該為他們好好想一想了。”

孫瑾瑜抬頭看了一眼方墨,就又低下了頭去。

頭頂有雲過來,遮住了日後,偌大院中添了幾分陰冷。屋裏婦人撕心裂肺的哭聲斷斷續續傳來,“……我的兒啊,你好狠的心,怎麽說走就走了?你就不能想想娘?你讓娘以後怎麽活……”

方墨站不住腳了,轉身就來到李進屋前。李進屋門虛掩著,有女人嬌柔說話聲傳出來飛。方墨猶豫一陣,就在門口叫了一聲:“李叔。”

李進在屋裏應了一聲後,屋門咯吱一聲打開來,他在門口站住了,笑著說道:“是方墨啊,進來吧。”方墨一進了屋裏,就聞到一股濃鬱藥味,屋裏那酷似秦玉蘭的婦人也在,正忙著收拾案塌上的瓶瓶罐罐。方墨腳步一愣,笑著對李進說道:“李叔,我還是過會再來吧。”

李進連忙說道:“不礙事,不礙事。”又對那婦人說,“眉娘,你出去吧。”那婦人依舊是曲了曲身後,退了出去。李進請了方墨坐下來,說道:“眉娘是舟州人,我曾救過她一命,她死活要跟著我上了山,我就留她在身邊幫忙收撿收撿。”

方墨笑著說道:“既是李叔屋裏人,為何不給人一個名分?”

李進搖了搖頭笑著說道:“當初留下她時我就曾言明了的,她要跟我上山可以,但是其他事就不能多想了。”李進跟方墨說了這話後,又覺得她畢竟是一小輩,這般說這事,卻是不妥,當下就轉了話題,就說道:“你找我是不是還有事情?”

方墨想了想,說道:“李叔,前幾日周子欣是不是常來你這裏。”

李進飲了一口茶水,點頭說:“是有幾日在我這裏,怎麽了?子欣這孩子可不像能闖禍的樣子。”

周子欣的事情藏在方墨心裏已是有些時日了,因是惠州那邊一直沒有音訊傳來,她實不好妄下結論,眼下進舟州的事情迫在眉睫,她又抽身無暇。李進不是外人,身邊又有人手,她除了找他外,一時還真找不到能幫忙的。但是這事無憑無據,李進身邊接觸多是一些粗野漢子,未必能信天下還有丁秀蘭那樣九曲玲瓏的女子。

方墨躊躇一陣,沉聲說道:“李叔,你能不能找個穩妥人幫我多留意子欣?我怕他會做出錯事來。”李進看著方墨,點了點頭,說道:“這個自然沒問題,不過,墨丫頭,你到底在擔心什麽?”

方墨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好說,但願是我多心了吧。李叔,這事就拜托你了,一有了消息,麻煩你派人跟我說一聲,讓我心裏也有個數。”

李進說道:“行,一有了消息,我就讓人過去與你說一聲。對了,你孫伯伯今兒一早就回了祁山主寨,他們這父子兩個這回可是鬧得不小,你跟瑾瑜素來親厚,有空了也幫忙說解說解。”

方墨笑著說道:“我說了他不一定會聽啊。”

李進附和笑著說:“那可不一定,你的話,他一向能聽進去的。哎,這孩子一向懂事的,這回卻是倔上了,也不知道這孫周兩家親事能不能成?我可是盼著喝這一杯喜酒的。”

方墨想起孫瑾瑜方才那樣子,低頭說道:“李叔放心,瑾瑜他心性端正,不會讓他爹娘失望的,這親事定是能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