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四月中旬時,諸事漸漸上了軌道。方墨這日如常天黑後回到後院裏,呼延柔佳趕緊讓人上了飯菜,兩人邊吃邊說話。這些天連接的超強力運作,方墨這日終是露出了疲倦之態,用了飯之後,早早洗漱歇下。
夜深了,周圍嘈雜聲漸漸平息了下來,晚春河穀的夜裏,百花暗放,各色混雜香氣幽幽傳來,方墨靜靜躺著,頭越發沉重了,白日諸事混雜來去,似夢非夢中,她一時竟是回到老早以前過往裏。
她一推開門,酒吧的燈火酒綠撲麵而來,勁爆嘈雜聲中男女的各色調笑聲紛湧入耳裏,濃鬱茶靡香裏,使人心裏也不由得生出一份沉迷來。她擠到吧台裏,要了一杯酒坐下。沒多會就有搭訕男子過來,她吐一口煙,淡淡說道:“滾。”那男子一愣,依舊不死心纏笑道:“小姐何必拒人千裏之外,同是天涯淪落人,一起喝一杯?”
她斜著眼睛看那人,倒也生得人模狗樣,隻是那眼裏貪婪光讓她不喜。她將煙暗滅了,將手臂搭在那人肩上,手腕往下一探,一塊極薄刀片就捏在了兩指間,順勢挑起他下說:“讓你滾,你沒有聽見?”那人看著眼皮下寒冷刀光,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這當時兩人姿勢親密,她手中那刀片手指般長短,便是當場劃斷他頸脖,估計也無人能看清。他在她冷淡眸子裏哆哆嗦嗦站起身來,然後轉身一溜煙跑出門去。
她繼續喝酒·她酒量不淺,喝盡興了出去時,吧裏已是隻剩了她一個客人,踉蹌出了門去,冷風一吹她就感覺不對勁了,超乎尋常沉重,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不聽使喚順著牆壁溜滑下來。暗處的人一下子紛湧出來,將她團團圍住。
先前酒吧搭訕那男子站出來·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臉,罵道:“剛才不是挺厲害的嗎?還敢拿刀威脅老子?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一會老子就讓你嚐嚐老子的厲害。”周圍人哄堂大笑,有人笑著說道:“大哥悠著一點,這妞一看就知道是個潑辣貨。”還有人說道:“你少操心,大哥還要你提醒?這種妞玩起來才帶勁呢。大哥說是不是?”
她喘了一口粗氣,一下子從地上跳起,手掌一翻,蹲在她麵前那人不由得捂著眼睛殺豬似的喊叫起來。周圍一眾人稍愣之後,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一起上,她中了藥·撐不了多久的!”
她將周圍人解決時,差點就爬不起來,死撐到自己車裏,一頭鑽進去,就再也動不了了。
她那會中了藥之後,頭也是昏沉沉的,跟現下一樣。方墨迷迷糊糊想。
河穀夜裏,晚春的風帶來的香氣太過濃鬱,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可身子太沉了·她動不了,一絲極不尋常氣息纏繞鼻尖,她對危機的第六感素來靈敏。猛地睜開眼睛·周圍四五個腦袋一驚全退散開了,刀劍冷寒氣息侵骨而來。她一下子坐起來,手死死撐著床板,冷眼看周圍。
冷月透窗進來,她屋裏並不太暗,牆角有五人擁擠成一團,有三人正是前些時候她料理的刺頭。現下這幾人手中正握著明晃晃大刀,擁在角落裏·死死盯著她看·推推拽拽猶豫著不敢上前。
方墨的頭太沉了,不由得晃了晃腦袋·死撐不讓自己倒下,神智還有一線殘存。她知道自己這會不能倒下·一旦倒下了,就再也爬不起來,落到了這夥人手下,死相一定不會好看。
屋角落擁擠成一團的五個人見方墨雖是突然坐起,卻隻是晃了晃頭,並沒有其他動作,一時間嚇回去的膽子又慢慢回來了。這幾人混在隊伍進穀裏,一來是想求前程,二來也是為了看中那份不薄的餉銀。以前雖是聽說過祁山十八寨大當家名頭,卻並不識她,以為她不過是借著蕭家的威風建起這寨子的。進穀來悠哉混了多日,方墨一來,就拿他們開了刀,眾目睽睽之下落了他們的臉麵。
能進穀裏哪有什麽善茬?而這幾人更不是好惹,受了方墨重罰後,積恨在心,平時人多不敢動手,瞅著今日找了一個廚房幫手,先將藥下在方墨飯菜裏,而後趁她上床後,又噴了迷香進來,就想著這夜給她一點厲害瞧瞧。可是沒有想到方墨原是睡得沉沉的,竟也會突然驚醒,還坐了起來!祁山十八寨大當家各色傳聞他們自是聽了不少,這會自是都嚇了一跳。
可是等了半響,也沒見方墨有進一步動作,這幾人膽子終是又壯大起來了。
事情已經開了頭,是沒有後退餘地的。箭到了弦上,不發也得發了。這幾人互看幾眼,有一人握著大刀領先慢慢靠近方墨。
方墨頭昏沉厲害,眼前幾人的人影忽悠飄動一定,可是他們手上的大刀卻都發著明晃晃的寒光。方墨的手悄然摸到枕頭下,長劍冰冷劍柄,她微微找到一點感覺,卻也不敢大意。夜深人靜,她就算出聲招了呼延柔佳等人過來,也要費不少時間。而這當會,她隻怕是早就命喪這幾人手中了。
五個人,她需得鎮靜,而後一擊而中,時間拖得越久對她越是不利。
她知道他們在慢慢試探靠近,卻仍是一動不動坐著。
隻有一步距離,就連他們噴出不穩氣息都可以聞及了。方墨猛地抽出長劍來,一揮而過,當先那人雙目被晃眼白光驚住,黑瞳還在急劇縮小,頸脖就被割開了一道血口子。緊隨他過來的另一人尚沒有回到神來,冷冽寒氣又至,他慌忙之下後退半步可是還是晚了。白光劃過,他心口一涼,胸前就插了一柄冷厲寒劍。
方墨一把抽出長劍,麵前就連接傳來兩聲噗通聲。劍尖上血還是熱的,她勉力支撐站起身,持劍指著麵前三人,冷冷說道:“你們好大膽子!”
她在瞬間就殺了兩人,哪裏是中迷藥的樣子?剩下三人驚魂之中,一時也忘記了如何反應了,待到方墨出聲時,有人竟是駭得雙膝一軟,跪伏在地上。他旁邊一矮胖同夥聽得他下跪動靜,不由得一腳踹去,怒吼道:“你他娘跪有個屁用?都這當會,下了跪,她就不殺你了嗎?還不起來?大夥幾個便是死也要拉她做個墊背!”說著就大吼一聲,舉著大刀就朝方墨劈頭砍下。
方墨舉劍招架,可是她到底中了藥,身手反應大不如從前。這人也確實有幾把刷子,蠻力之下使得方墨手臂一軟,心口一翻,險些軟癱倒地,幸得靠了床柱,才撐住了。
那人幾刀居然製住方墨,其他同夥得見,一下子都生出無比勇氣來。舉著大刀,就朝方墨圍殺過來。
方墨心口一陣翻滾,藥性越發上了頭,便是連眼前人物都看得不甚清晰了,隻得賭命一把,反手抽劍,憑感覺平刺,伴隨冷劍進肉的是一聲沉悶痛哼聲,卻還來不及抽出劍來,一股腳風迎麵而來,正踢中她腿腳。
方墨雙膝一軟,猛地抽出長劍,杵在地上,支撐著不倒,心口卻是翻滾起來,嘴裏一股腥味湧出,頭腦更是昏沉,眼前事物模糊混雜。她摸了一把嘴角血後,一下子咬到舌尖上,痛楚使得她頭腦得以暫時一清,她提著長劍站起身來。白月透窗進來,照在她臉上,她臉白如紙,黑眸幽幽,紅唇邊上一抹血跡尤是顯目。
偷襲五人中隻剩下兩人,見她中了一腳後,仍是直直站起,月下又是這樣驚悚樣子,心裏不由得都生出無邊懼怕來,腳步下意識向門口移動。
嘭!突然一聲巨響傳來,這屋的大門猛地打開了,一地白光驟然瀉進來,門口有一人當門立著,身形高壯結實,黝黑臉上一雙清亮眸子再看見屋內情形後猛地收縮,大步進來,將呆立在門口的兩人一手一個擰起,雙臂一揚,一把扔出門去。那兩人在高高飛起之後落下·發出噗一聲巨響,半響都動彈不得,淒厲的慘叫聲劃破河穀的寂靜。
方墨見進來的人是孫瑾瑜,心弦一鬆,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就往地上倒去。孫瑾瑜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一聲“方墨”衝口而出,熟悉得連他自己都震住了。而方墨勉力支撐這麽久,體力早已耗盡,根本沒有聽見孫瑾瑜的叫聲。
懷中的少女雙眸合著,長翹睫毛在白紙一樣脆弱臉上投下兩道彎月弧線,一股極是熟悉的感覺突然劃過孫瑾瑜腦海,卻轉瞬即逝。
河穀裏的人陸續被驚醒來,呼延柔佳慌忙過來,看見屋內慘烈情形,不禁大叫一聲:“方墨。”快步搶到孫瑾瑜麵前,孫瑾瑜懷裏的方墨一動不動。呼延柔佳一張臉變得蒼白,哆哆嗦嗦說道:“方墨,方墨……”一邊喊著,一邊伸了手哆哆嗦嗦要觸方墨鼻息。
孫瑾瑜一把抱起方墨,說道:“她還沒死,快叫醫官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