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原因
方墨蜷縮坐著,旁邊窗半開著,清晨薄霧飄散進來,月朦朦半遮麵。寨子裏操持家務的婦人素來起得早,鍋碗瓢盆聲斷續,河邊水聲嘩然,洗衣婦人的家常嘮叨皆一一入耳來,鮮活且實在。方墨靜聽半響,又慢慢溜進被窩裏。
常在生死邊上走的人,第六感猶是靈敏,方墨想起方才那夢,心中不踏實,再也睡不著了。有細碎腳步聲由遠而近來,廚房裏蘇瑾娘輕咳一聲,出聲招呼那人,兩人小聲說著話。那人聲音刻意壓低了,到底說了什麽,方墨沒有聽清楚,聽著倒像是隔壁榮進宇婆娘餘氏聲音。
沒多會,屋門咯吱一聲被人推開了。蘇瑾娘隨寒氣一同進來,看見方墨睜著眼睛醒著,隨即過來說道:“墨兒,快起身。隔壁孫家的丁姑娘丟了,大夥都在幫忙找呢,你快去看看。”
方墨含糊應了一聲,卻是不想動。蘇瑾娘見她懶散樣子,雖是心疼,也不想催她早起。隻是想及孫家與己到底是隔壁鄰居,又素來親厚,出了這事,若不去幫一把手,卻是說不過去。
方墨在蘇瑾娘一連聲催促下,磨磨蹭蹭起身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道:“許是夜黑,看不清路,走叉了罷,有什麽打緊的?等天亮了,見了光自然就回來了。”蘇瑾娘瞪她一眼,說道:“你這孩子,昨日夜天上那麽大月亮,她怎會看不清路?又不是沒走過的。快去,快起。莫要再磨蹭了。”
方墨懶洋洋收拾好了,出了門去。門口正有人慌忙奔跑回來,一邊還著急喊著:“找到了,人找到了,就在桃花崖下山溝裏,許是夜裏路滑掉下去,快抬了門板過來。趕緊將人弄上來吧。”
方墨回身對蘇瑾娘低聲說道:“娘,你看,我沒說錯吧。還真是走岔了。落崖下去了。”蘇瑾娘呆愣愣看門口慌跑人群,轉頭拉扯方墨,說道:“既是如此。你快去看看,也不知道人有沒有事?”
方墨隨著人流慢走幾步,到那裏時,孫瑾瑜已是當下領著四五人下崖了,正招呼著將崖下那死屍抬上來。方墨居高站著,看崖下紛擾忙碌人們。那死屍身形正是一十五六歲少女,婀娜苗條,著了件半新不舊花布夾襖,麵目雖是摔得稀爛了,可身形衣著卻與丁秀蘭一般無二。眾人紛迭話語聲陸續傳了上來。皆是搖頭唉聲歎氣,惋惜不已。
方墨麵上喜色半點不露,沉默看著眾人將崖下那人抬了上來。孫大娘從屋裏衝了過來,一見門板上那少女樣子,不禁撲過去喊叫道:“秀蘭!秀蘭!”
人都死了一整夜了。還裏還能回答她的話?旁邊餘氏將她拉扯開來,低聲說著勸慰的話。四人抬著門板晃悠悠過來,方墨連忙讓到一邊,看著孫瑾瑜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抬著人從麵前過去。周圍一眾人紛紛跟在後麵,轉眼間桃花崖這邊就隻剩了零散幾人小聲議論著。
方墨轉過身去,晃悠悠回去,正三月天,桃花繽紛,滿地姹紫嫣紅,她臉上這才掛上了一抹笑意。一人突然從林子裏躥出來,衝到方墨麵前,喚道:“方墨。”方墨看了呼延柔佳一眼,說道:“怎麽不見湘繡?你們不是住一屋嗎?”
呼延柔佳笑著說道:“她去孫家了。”方墨看看左右,低聲說道:“湘繡沒有問你昨夜去哪裏了?”呼延柔佳微笑看了方墨一眼,說道:“怎麽沒有問?不過被我找了一個理由搪塞過去了。”
呼延柔佳著一身紅裳,在百媚春光下,正是人比花嬌。方墨心情很好,邀道:“還沒有用飯吧?走,到我家裏去。”呼延柔佳自是興高采烈應了,兩人一道低聲說笑著回去。蘇瑾娘飯菜上桌,招呼她們兩人坐下,一邊又問了丁秀蘭的事。
呼延柔佳斜著眼睛看著方墨,方墨眼眉未變,將所見事情一五一十說了。蘇瑾娘驚變了顏色,良久後,搖了搖頭,歎氣說道:“真是可惜了。”桌上兩人這時十分默契低下頭去喝粥。才用完了飯,蕭六就過來。呼延柔佳不好再跟著去,就留了下來。
方墨來到飛燕堂中,蕭幀正臨窗站著,背影黑沉無聲,見方墨進來聲響,就轉過身來,看著方墨一步步走近身影,冷寂眸子裏慢慢浮出一抹暖色來。蕭六臉上不禁露出一抹笑意來,消無聲息帶了門出去。方墨環視冰冷幽黑屋內,眉頭微皺,遂走過去,開了窗,放了一米初升陽光進來。
乍見光亮,蕭幀不禁微微眯起了黑幽眸子。在陰森地牢中待得太久了,他的眼睛已是有些不喜太亮光明。方墨轉過身,與他並肩站著。蕭幀拿過黑沉楠木桌上的書信,遞給方墨,說道:“你看看。”
方墨接過,一展開,頭也不回說道:“嗯,這是蕭大爺的信?”蕭幀點了點頭,側頭看身邊少女。已是又隔了月餘未見,她似有長高些,黑漆眉眼正齊他肩處,小臉尖細,尚無他巴掌大小,長翹睫毛微垂著,蓋住一汪奪魂眸子,少女清香幽幽傳來,一股暖意悄無聲息沁進他的心頭。
方墨看完了書信,眉頭卻是微微皺起
。信是兩封,都是蕭大遞來的消息。他如今已是在惠州站穩了腳跟,大周境內殘餘幾個據點也都陸續聯係上了。這三四月間,大周皇朝一改先前萎靡風氣,一連頒下數道嚴令,著重臣巡檢南方,住持賑災春播等事宜。黃河幾處河道大臣被輪換一新,河道修檢的銀子也大幅度提升。朝中節儉之風驟起。一時間,朝政竟是無比清明起來。
另一封卻是說得孫瑾瑜和胡不歸的事。原來孫瑾瑜一路往北後不久,胡不歸就跟了上來,兩人一道引著追兵在河北一帶轉悠。在河北延川西峰嶺時遭到了裴胥青人馬圍殺,胡不歸被擒,孫瑾瑜下落不明,餘人皆慘烈戰死。
這樣說來,孫瑾瑜應是曆了西峰嶺一戰後失去了記憶的。
方墨眼圈微微發澀。她和蕭幀從西側出燕京,一路繞回漠北,沿途隻是雖是也有凶險,卻也都是有驚無險度過來。她也曾無數想過孫瑾瑜會將追兵引到了哪裏?會不會與他們狹路相逢?會不會被識破了?一路上不敢停留。畢竟孫瑾瑜隻有五百餘人,他雖是謹慎,於用兵一道卻並不精通。卻不想有胡不歸跟在他後麵而上,兩人壓根就沒有讓追兵出河北境內,才因此保了他們一路平順。
五百餘人從燕京殺出,還不得隱藏行跡,還不能被人察覺異常,身後追兵不知道有多少,沿途各城各縣防不勝防的攔堵截殺,還有裴胥青的精明狡猾,在這條不歸路上,死卻並不是最終目的,其中艱難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方墨合上書信,垂著頭,淡淡說道:“胡先生現在在哪裏?”
蕭幀搖了搖頭,說道:“尚不知。隻知道人是落在裴胥青手上的,蕭大已是遣人著手去查先生下落了,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的。”
“其他人呢?你準備怎麽說這事?”方墨低著頭,說道。孫瑾瑜所帶五百餘人都是她一手從祁山帶出去的,大部分人都有家眷在山裏。
蕭幀心裏微微歎了一口氣,不禁伸手撫了撫方墨發髻——她心裏明明這麽難過,卻是不肯抬頭來。蕭幀低聲說道:“你的舊例還在,這些人安置自是一切照舊。”
方墨點了點頭,這才抬起頭,說道:“這事我來辦吧。”蕭幀看著方墨眼睛,隔一陣,方點頭應許一聲,“好。”
方墨抬頭看著蕭幀又說道:“燕京那邊,你是不是有什麽打算?”
蕭幀遙看向窗外,淡淡說道:“河道的銀子。”方墨聽了,眉頭微微皺起,不禁轉頭看蕭幀。蕭幀正往著窗外,一側麵雖是俊秀無雙,那眸子裏的卻是森冷一片。方墨欲言又止。
她對河道這一塊並不熟悉,但是依她過往所見看。這每年朝廷派到河道銀子,經過了上下截留貪墨,能有兩三成落到實處就算是不錯了。這回燕京那邊吸取去年大水教訓,準備大肆整修河道,分派下來的銀子較之往年必是多了不少。裴元貞派了心腹大臣督辦這是,又定下嚴律。若是讓這銀子落到實處了,江南一帶雖是民生得以喘息,卻不過是為他裴家日後謀這天下添了磚瓦。蕭幀想要從漠北站起來,隻怕會更加艱難。
方墨也轉過頭去,看窗外,說道:“你想打河道銀子的主意?”
蕭幀轉頭看方墨,少女白皙麵上雖是風波不驚,黑幽幽眸子裏卻有躊躇之色。他微微一笑,說道:“便是我們不打這銀子的主意,它也到不了河道。裴元貞雖是一手掌控了燕京,下麵的人卻未必會乖乖俯首聽從,那些個藩王們又不是吃閑飯的?裴家坐大了,對他們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咱們在裏麵推波助瀾,實在算不了什麽。”()您可以在百度裏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