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無名劍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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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乞丐雖是蓬頭垢麵髒亂不堪,一雙眸子卻清澈無比,看著她。丁秀蘭心裏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這人失去記憶了。她一時辯不出自己心裏到底是慶幸多些,還是失望多些,呆愣了半響,遂好言好語哄道:“你把劍給我,我就告訴你,你是誰?”

那乞丐看了看,又看了看手中的長劍,仍是搖了搖頭,說:“這劍不是你的,我需得拿回去給她……”她見他明明誰也不記得,偏又知道這劍是方墨的,還一心想著把劍要回去還給方墨。她心急過度,一下就說道:“你既是說不是我的,那你說這劍是誰的?你明明就是從我手上拿去的,怎地不是我的了?快還我!”

那乞丐雖是生得高壯,心思卻是如幼兒一般純淨,竟是一下就這麽被她喝住,呆愣愣看她。她也是福至心靈,索性就把他當成了幼兒,柔聲哄著說道:“你若是想知道你自己是誰?就把劍還我,我就帶你回你家去。”一邊又仔仔細細看他的臉色,見他臉色似有些心動,繼續說:“你看,你這麽厲害,我拿了劍也跑不遠。你把劍還給我,我帶你回了家,你自然就知道是自己是誰了。”

那乞丐想了想好一陣,終是猶猶豫豫將背後長劍遞給她,說:“你知道我家在哪裏?”她微笑說道:“當然知道,你家在漠北。”方墨是來自漠北的,那這人自然也是漠北的。那乞丐喃喃念著漠北,似乎對這兩字有幾分熟悉感。點了點頭,說:“好,你帶我回漠北。”

她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趕緊用粗布裹了那劍,領著那黑壯乞丐一路北行,行途也使過一些手段,想要甩掉他。可這人也著實厲害,無論她跑多遠,他總是能很快就追上來。無數次無果後。她也就死心了,隻得帶著這樣一人上了路。

漸漸地她也知道帶了這樣一人在身邊好處多於壞處——他雖是什麽也不記得了,卻是一身神力。所向披靡,又甚是好哄騙,諸事隻需好言好語哄上一兩句,他就會聽話去做。因他生得黑壯,路人見了,皆是“大黑個”的叫喚,她索性就稱呼他“大黑子”。

丁秀蘭在半夢半醒中回想著一路上的點點滴滴,有了大黑子在一旁,接下來的路途要順利多了。他們過了漳縣,到了漯河。又遇上了周姑娘……

那幾日一直下著大雨,漯河的水漫了好高,聽說上遊還有冰濘衝下,來往兩岸的渡船較之平日少了許多,他們在碼頭等了半日。對岸才有船過來。下船的五六人來人中,有一個高挑女子最引人注目,穿了蓑衣,手牽了一匹馬,緩緩過來。

煙雨蒙蒙,她一時覺得這姑娘好似從畫裏下來的一般。不由得看了又看。恰逢那姑娘也抬起了頭,鬥笠下臉端正俊俏,濃眉大眼,雖是有幾分憔悴,盼顧之間仍是有奪人神采。黑亮眼睛從他們身上一掃而過,而後突然怔住。人一下子衝了過來,到大黑子麵前,展顏一笑,大聲喚道:“瑾瑜哥哥!”

她腦海裏一時如驚雷劈下——這姑娘居然是大黑子的熟人。

她看著那姑娘在大黑子麵前又笑又鬧,拉著大黑子,話語連珠出。不知怎地她心裏竟是起了一股惶恐之心,從前一個人單獨行路的情形又浮現在了眼前,她不由得緊緊看著大黑子。

大黑子看著拉著他說話的那姑娘,眉頭皺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心裏越發害怕了,若是大黑子真的記起過往,那一定會搶了她的劍,丟下她的。不,不,她不能讓這一切發生。她怯生生扯了扯大黑子,說道:“大黑子,咱們要過河了。”

大黑子這才抽出自己的手來,與她一道走上碼頭。她禁不住回頭,那姑娘一人怔怔站著,像是壓根就不相信方才所發生的一切,接著又轉身趕過來,拉著大黑子的手,看著他,說道:“瑾瑜哥哥,你,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湘繡,周湘繡啊。”

碼頭船老大正在吆喝,要開船了。她不禁低聲催促,大黑子猛一下抽出自己的手,牽著她上了船。船下的周姑娘幾乎要哭了起來,又巴巴跑過來,一連說道:“瑾瑜哥哥,他們都說你回不來了,我不相信,我,我趕了好遠的路,來找你,你怎地不理我……”

船上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什麽事,由不得指指點點。她心裏惶恐,臉上似火一樣在燒。這姑娘原本就生得好看,這樣拉著一男子苦苦哀求說話,再鐵石心腸的人也受不住。從前她總聽人說,北地女子爽利,愛恨分明,與南方的姑娘大不一樣,這一回算是真真見識到了。這樣眾目睽睽之下拉著男子又笑又哭,她真是頭一回見到。

饒是她心裏再不痛快,可這當景也由不得她說話。

終是大黑子開口,搖頭說道:“我不記得你。”她於是連忙火急火燎附和說道:“是啊,是啊,這位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周姑娘卻壓根就不理會這些,拉著大黑子的袖子就是不鬆手,大眼裏淚水成線落,隻說道:“我沒有認錯,我沒有認錯。”

船老大咳嗽一聲,說道:“兩位,你們到底走不走的?一會就要下大雨了,別連累大夥都走不成啊。”

她十分為難看著周姑娘。周姑娘把臉上眼淚水一抹,抬頭對船老大說道:“我也要過河。

”船老大訕訕笑著說道:“姑娘,你在開玩笑嗎?我這船哪裏還能再多坐一人?況你還帶了一匹馬。”

周姑娘從包袱裏摸出一錠碎銀來,放船老大麵前,說道:“這些夠不夠?”船上眾人都看著船老大,船老大將目光從那銀錢上挪開來,訕訕笑著說道:“實在對不住,姑娘,我這船實不能再多人。”

周姑娘將眾人一一看了遍,手上長劍一抖,來到一瘦小漢子前,開口就問:“你過河要做的事急不急?”那個小漢子看了看她手上長劍,低著頭,躲閃著她的目光,說:“自然是急事……”

他話音未落,周姑娘從懷中又摸出兩塊碎銀,往他手中一放,說道:“你下船吧,你這位置我坐了,岸上那馬也是你的了。”一船的人皆膛目結舌,這兩塊銀子足夠一尋常人家大半月的嚼用了,況又加了一匹馬。那瘦小漢子衣裝粗樸,眼裏是忍不住的激動神色,看了看手中的碎銀子,將隨身包裹一拿,就下了船去。

周姑娘上了船,就纏著大黑子說話。雖然大黑子無動於衷,可她心裏卻越來越害怕,她不敢想象有一日若是大黑子真想以前的事,知道她是這樣哄騙他的,他會怎麽對她。雨越下越大了,淋淋瀝瀝聲音不絕於耳,天真冷,陰濕寒氣鑽進了骨子裏。她窩在烏艄棚裏,毛氈簾子時不時被風吹翻卷起來,外麵是一望無際的水蒙蒙。

周姑娘還在說他們以前的事,她現下已是知道大黑子是怎麽回事了,她急切想讓大黑子記起以前的事。

周姑娘的聲音讓她心裏的恐懼越盛了。船靠了岸,船老大招呼大夥準備下船了。她站起身來,跟在眾人身後下船。她的後麵是大黑子,大黑子的後麵是周姑娘。周姑娘還在說話。水霧太大了,她於是腳一崴,跌倒在船艙上。大黑子過來扶她,周姑娘一愣之後,也立時過來,剛剛好站在了靠船舷的位置。

她被攙起時,周姑娘不知怎地腳下突然一滑,大叫一聲,就落入了水中。

初春北地的河水刺骨的寒冷,周姑娘在水裏撲騰著起伏不定,不住叫道:“瑾瑜哥哥,瑾瑜哥哥……”

她倚船身而立,望著冰冷河水裏時隱時現的人頭,心裏這才微微有點踏實。

這裏雖是離岸近,可是這河水也夠冷了,足夠讓人生一場大病了。

“大黑子,快,快將周姑娘拉上來。”她慌張催促說道。

大黑子伸了手去,一把將周姑娘拉上了岸,周姑娘凍得索索發抖,手臉都成了青紫色。大黑子竟是二話沒說就將自個身上的鬥篷接下來披在周姑娘身上。

她本是暖洋洋的心一下子就變得冰冷了。

周姑娘這日晚上開始發熱,客棧夥計請了郎中過來看,她來煎藥。次日,周姑娘的病不見好轉,居然還是與他們一同上了路。出了漯河繼續往北行,沿途中越發能感覺到北地的嚴峻形勢,手持刀槍的守兵三五成群而過,每過一次城門,搜查都十分嚴格。從漯河到漠北,眾所周知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從潼關出去。可是潼關官文審批繁瑣,實在不是他們這些人能拿到手的。

周姑娘毫不在意說道:“誰說隻有潼關一個出口?要到漠北的道多得去了。”

她帶著他們在逆水等了兩日,不僅沒有等到願意下水船夫,還等來了一夥巡河的守兵。周姑娘這會傷得很重,真的走不了了。可是大黑子卻不肯走了。沒奈何,他們隻得先留在漯河,再想辦法。

丁秀蘭想起大黑子執意不肯走的樣子,心裏又添了些不痛快。她迷迷糊糊翻了一個身。大黑子雖是不記得周姑娘,可是遇到了危險時,卻始終都站在周姑娘的前麵。還有方墨,他應是對方墨也有些印象的,否則,當時,那一揮之下,砍斷就不是馬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