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激怒

阿忠看了方墨一眼,放下手中連珠弩。

這處山地地勢較低,兩麵皆是高崖,風至此而止,周圍靜悄悄的,偶有樹枝上散雪落下,發出細微窸窣聲響。那駝背老者尋了一橫躺大樹坐下來,連連喘氣,一邊休息,一邊仔細查看周圍地形。

方墨等人靜靜蹲伏在一高坡後麵,聽得不遠處粗重喘氣聲漸漸變緩了,於是探出頭去張看,那駝背老者已是脫下了腳上靴子,正在倒裏頭雪水,背正對著他們。方墨悄然起身往那邊貓過去,隻行進了幾步,她身邊的兩隻大黑狗卻停下來,豎起了耳朵。

林子突然散落下無數散雪,細微窸窣聲響不絕於耳四處響起,打斷了雪林的寂靜。有一捧正好落入了方墨頸脖中,冰寒侵骨而入,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立時伸手阻止身邊人行動,側了耳細細聽。

一片窸窣聲中,一聲極是微弱的嘯聲斷斷續續傳入了耳朵。

方墨黑幽幽眉眼一沉,探頭往下方看去,那駝背老者這時也停下了手中動作,側了耳細細聽,渾濁眸子一下子變得精亮,運了丹田氣息,呼出一聲長細嘯聲。

他的嘯聲起的突然,又連綿細長,蕭大等人都驚變了顏色,也聚精會神側耳細聽。這時連他們都聽見了,駝背老者的嘯聲尚未落盡,群山之中就有微弱嘯聲附和了。眾人不由得麵麵相覷,臉上都是震驚神色。

方墨悄然靠近了蕭大,附耳說了幾句話。蕭大鄭重點了點頭,看了阿忠幾個幾眼後,就悄悄往後退去。

那駝背老者嘯聲得到了附和,老臉上喜色不言而喻,幾下套上靴子。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往下頭奔去。出了樹林子,下了山,風又起了,山道上雪花翻卷,撲頭蓋臉襲來。那駝背老者轉過身去,一手遮了額頭,眯著眼睛看他來時去處。天幕如墨潑般的黑,一團黑漆漆中隱隱可見幾座連綿起伏雪峰。

漠北祁山十八寨的主寨原來是在這裏。好。也不枉他吃了這幾日苦。

駝背老者眯起的眼裏閃過一絲冷笑。轉過身去,又發出一聲長長嘯聲。這聲沒過多久,就又聽見附和嘯聲,且聲音近了許多。駝背老者臉上喜意更盛了,不顧風雪迷眼,急匆匆往聲音處奔去。

漠北祁山是連綿千裏山區。密林浩瀚無邊,駝背老者在林子穿梭行走約大半時辰後,就看見前方迷茫中隱約燈火。他加快了腳步。越發奔近一些,那燈火更加通亮了,馬蹄聲轟隆隆而來。隻片刻就來到了他的麵前。

樹林裏雪花紛迭下落,他被五六十騎人團團圍住,馬噴出熱氣在他周圍形成陣陣薄霧,分成了兩列的騎兵中間有一銀灰身影緩緩上前。馬上人麵如冠玉,青目流轉。緊抿薄唇邊是一抹寒栗微笑。

駝背老者立時單膝跪在雪地上,垂頭沉聲呼道:“主子。”

宇文熙居高臨下看著跪在地上的人,這人是他身邊最得力人,素來淡定自持,而眼下卻十分狼狽,灰白鬢發散落,一張老臉被凍得青紫不堪,頸脖處緊緊纏著衣料中一抹猩紅分外打眼,衣衫襤褸狼狽,處處是殘雪黑泥,仿佛是在地裏打了無數滾似的。他眯起眼睛上下看了一通,淡淡問道:“胡奴,到底出了何事?”

駝背老者尋得了生路,緊繃的弦完全放鬆了下來,垂首恭敬回道:“回主子,奴才是遇到了……”

咻,嘣——

連接兩下悶聲突然傳來,將那駝背老者的恭敬回話聲扼在喉嚨裏,他不由得低下頭去,自己胸口一小截帶血銀白箭尖在火紅光亮之中流轉著冷冽寒光。在雪地中奔波良久,痛覺麻木遲緩,他這時才感覺到胸口一陣強過一陣的悶痛。還未等他從震驚醒悟過來,耳邊又聽得咻一聲破空響,他脖子猛地被一箭貫穿,箭尖從正中冒出,瑩白雪地上立時濺出數朵猩紅血花來。

駝背老者昂麵朝後倒去,在看到身後景象時,他逐漸散大的眸子猛地聚光——他身後約莫百步處一處坡上站著一排黑幽幽人影,中間最前列的人尤為瘦小,披一身墨黑鬥篷,麵如細瓷清冷,黑眸幽深冷寂,手中正抓著讓北狄人聞之喪膽的連珠弩。

原來是她!

駝背老者雙目圓瞪,猛地倒地,激起散雪紛飛。

宇文熙躍下馬去,拖起駝背老者頸背,在看見他頸脖上箭尖時,青色眸子一怔之後,變得陰冷,喚了一聲:“胡奴。”

駝背老者雙目猶還圓瞪著,看著宇文熙,喉嚨裏咕嚕嚕作響。他一生謹慎小心,可這回卻陰溝裏翻船了,被人追蹤至此,猶還不知道。他有無數話要說,可是口嘴裏隻有血水不斷湧出,卻是半字都吐不出來。

宇文熙見他這樣子分明是有話要說,於是側耳貼近他嘴邊。駝背老者用盡全身力氣,斷續說道:“蕭家的,蕭幀,從燕,燕京……”

他竭力喊出的卻隻有半句話。

宇文熙聽耳邊聲止,轉頭看,身邊的人雖然雙目瞪著,裏麵光澤卻泛散開來了。他抬起看向前方,不遠處高坡上站著十來人,居中那人通身幽黑,隻小臉如冷玉白潔,幽靜且森冷,手中連珠弩正瞄準著這處,箭尖上寒光流轉。

宇文熙站起身來,抬頭望著上方,說道:“方墨,原來是你。”

方墨淡淡一笑,居高臨下說道:“五皇子,別來無恙。”

宇文熙看著方墨,他手中鮮血還是熱乎的。那駝背老者自幼就跟在他身邊,辦事素來得力,可是這回卻喪在了方墨手中。他看了看方墨身邊的七八人,青色眸子陰冷,薄唇邊卻扯出一抹淡笑來,左右看了看,一揮手,說道:“拿下!”

他的手勢一下之後,眾騎紛紛勒轉馬頭,朝前麵高坡衝了上來。卻隻行了數步,咻咻箭雨突然如雨淋下,前頭的數騎紛紛倒地,一時人仰馬翻亂成了一團。有人大聲呼道:“大夥小心,保護……”聲中途而止,銀白小箭準準將他伸長脖子射了對穿。

眾騎紛紛擁簇在宇文熙身前,但是那銀白小箭來勢極快,一連數箭不中斷,不是射馬就是射人,瞬間就將重圍之中的宇文熙暴露了出來。陣陣腥氣撲麵而來,宇文熙看著不遠處瑩白天地裏黑瘦人影,俊美麵上罩了一層冷冽寒霜。

箭出聲又起,銀白寒光轉瞬間就到麵前。宇文熙身邊一高瘦老者猛地傾身過來,五爪張開,竟是一把就抓住了疾馳飛箭。

方墨一愣,心中暗叫了一聲晦氣,再看看手中一筒箭已是放空了。宇文熙身邊那高瘦老者已是驅馬過來了。方墨一轉身,沉聲說道:“走。”

那老者見方墨轉身要逃,立時從馬上躍起,臨空朝方墨撲來,五爪似鉤抓向她黑瘦背脊。眼看就要得手,他眼前突然掠過一道黑影,一股畜生腥氣迎麵撲來,還未等他看清楚是什麽東西,旁邊又有一黑乎乎重物猛地撲壓過來,一下子就將他掀翻在地上,血盆大口轉眼就到了眼前。

那老者一驚之後,擰起一拳朝著那畜生黑頭砸去。拳手至半空,他卻突然慘叫一聲,手臂頹廢垂下,那手腕處已是被另一頭畜生咬去了一大塊肉,頓成了血糊糊一片。他咬牙忍住疼痛,一腳踹開壓在身上的畜生,連打數滾後,單膝跪地穩住身子。

身後火把相繼圍了過來,在他麵前清冷雪地上是兩頭碩大畜生,一身黑幽皮毛,足有半人高,四狼非狼,正呲著尖牙衝他低吼。

就這會阻攔功夫,高坡上那幾人已是不見了蹤跡。

宇文熙驅馬過來,他身下駿馬見了雪地上那兩畜生,竟是不由得後退半步。他青色眸子閃過一道凶光,要過旁邊侍衛手中弓弩,正要瞄準結果了他們,林子突然響起了一陣尖銳的哨聲,那兩畜生呲著牙齒,衝他狂叫幾聲,一躍就閃進了樹林裏。

宇文熙勒馬在原地轉了半圈,白茫茫雪地橫七豎八躺著人馬皆是跟隨了自己多年的心腹,衝天血腥氣壓住雪地的冷清,也打破了他的冷靜,他青色眸子漸漸變得森冷,遙望了方墨等人離去方向,猛地一鞭抽下,勒馬一聲嘶叫,朝那方向奔過去。

蒼茫茫樹林之中,方墨幾人早就不見了蹤影了。可是雪地上幾人的腳印卻清晰朝著前麵不斷延伸,成了再好不過的指示。

宇文熙這些精騎都是跟隨他多年的心腹,見宇文熙不顧一切衝進林子裏,自是都上了馬來,將宇文熙圍簇在中間,順著雪地上腳印,往林子裏麵追去。

方墨上了一高坡,轉過身回頭看。夜如墨潑,雪峰層疊,暗色逐漸變淺,灰蒙蒙雪地裏一道火龍正往她這邊蔓延過來,居中那人一身銀灰長裘耀目,墨黑頭發隨風飄飛起來,越發襯得他麵如冠玉精美。

好一副美人夜奔圖。

方墨黑幽眸子裏現出一抹冷森森譏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