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聶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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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墨跟著那宮女出了門去,午後陽光剛好,這院中牆角有數株蘭花開放著,清淺綠色擁著幾點潔白,在一眾灰敗枯黃中尤為顯目。裴胥蘭正站在花前,與身邊宮女說著話。方墨走近幾步,就聞到一股幽幽清香,也不知是這清新蘭花散出的,還是裴胥蘭身上自帶的。方墨行了禮之後就靜靜低頭站在一邊。
裴胥蘭卻不開口說話,反而是她身邊宮女過來笑著說道:“聽郡主叫你青兒,不知道是青紫的青,還是帶了水的清?”方墨低聲說道:“是青紫的。”話一出,方墨立時就頓悟了,人家是打探她識不識字呢於是又低聲加了一句,“是郡主告訴我的。”
那宮女笑得十分和氣,說道:“你是頭一回進宮來吧?”方墨點了點頭,眼角餘光看見裴胥蘭拿了剪刀正修剪那蘭花盆裏的枯枝,耳裏聽著那宮女在說話,“你也不用拘著,你家郡主每回進宮,必到盛蘭宮落腳,也算是這裏常客了,咱們都不是外人。”
方墨低著頭帶著笑隻站著不語,她記得麵前這人是裴胥蘭身邊最得力人之一,名喚含翠來著,與自己套近乎一定是裴胥蘭授意了,肯定是想探明段青鸞落水的虛實。不管段青鸞這一藩王郡主因何大冬天落水,在盛蘭宮裏出了這事,盛蘭宮終是有些不好交代,裴胥蘭估計也十分頭疼,所以就想從她身上打開缺口。方墨臉上笑容十分恭敬,也與這類人打交道,她一向隻奉行裝傻原則,想要從她這裏套實情,無異是在做夢,
這含翠胡七胡八說了一通,方墨也就答了兩三句,刀槍不入,句句都找不出茬來。含翠臉上笑意雖然不減,目光卻不由得瞟了瞟一旁的裴胥蘭,鼻尖出了細小汗珠子。裴胥蘭將手中剪子交給身後伺候的另一個宮女,拿絹子擦了手,陽光下一張原本傾城臉笑得越是耀目,招了方墨近身來,柔聲說道:“你家郡主這幾日在盛蘭宮裏養著,身邊隻有你一個是服侍慣了的,你就多費心了,若是有短缺什麽,隻管過來跟含翠說就是了,莫要藏在心裏,委屈了你家郡主。”
方墨立時低頭應許,心裏尋思這場口舌戰怕是要終結了。
裴胥蘭微微笑著,讓含翠帶著方墨退了下去。方墨進到屋裏,段青鸞瞅了身邊無人空隙,低聲問道:“裴胥蘭與你說了什麽?”方墨笑著說道:“還能是什麽?自然是打聽你是真無心落水,還是有意為之的?你也真下得了狠心,這冬月的河也敢跳,也不怕凍出問題來”
段青鸞說道:“我也沒辦法,咱們隻這半日,能探出什麽來?自然得找個由頭在這宮裏住些時日才好,我想來想去,就想到了落水一招了。你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又不是病秧子,風一吹就能倒的……”大話說了一半,猛地一個噴嚏出來。方墨隻搖頭笑,遞了一方帕子過去。段青鸞沾了沾眼角,繼續說,“你不知道,這裴胥蘭最會裝好人,她一定會留我們在她這盛蘭宮裏多住一些時日的。”
方墨笑看著她。她與段青鸞都想到一處去了,隻不過她想從趙懷宗那傻兒子身上下手,段青鸞卻演了自殘這一碼戲,好在目的達成了。段青鸞又問道:“你今日有什麽收獲沒有?”
方墨搖了搖頭,說道:“哪有那麽快?不過我今日看見四皇子趙理了。”段青鸞哧一聲笑,說道:“你說那傻貨?他有沒有為難你?”
方墨搖了搖頭,段青鸞又說道,“你以後見了他盡管繞道走,這傻貨別的事擰不清,打罰人卻是十分在行,聽說十天半月總有個把宮女內侍半死不活從他臨福宮被拖出來。”
方墨一笑,說道:“我知道了。”
兩人細細碎碎說著這些事,含翠又送了兩個宮女一個內侍過來幫忙,兩個宮女方墨都是見過了的,就是白日裏在小院裏說話的那兩位,圓臉喜氣那個叫淑香,長身秀氣那個叫淑玲,至於那內侍,段青鸞與方墨兩人沒有見過了,姓康,十分白淨麵孔,眼神沉穩,舉止利落。方墨見裴胥蘭遣了這樣的人,劉海覆蓋下黑幽幽眉眼冷了下來。
含翠當著段青鸞與方墨麵將這三人說訓了一番,分派了事務,這三人分領了事下去。方墨等含翠走了,靠近段青鸞低聲說道:“這康公公是個厲害角色。”段青鸞抬頭看了方墨一眼,也壓低聲音說道:“你也看出來了?”方墨點了點頭,說道:“他手骨奇大,拇指與食指尤其長,手上功夫必是不錯。裴胥蘭還沒有打消對你的懷疑,咱們一定要小心些。”
段青鸞臉色陰沉下來,過半響方說道:“那你今兒晚上還出不出去?”
方墨笑著說道:“自然要出去的。白日的路我隻走一半,今兒夜裏,怎麽都要摸到掖庭去看看。”
段青鸞看著方墨,說道:“那你小心些,你放心,這姓康的,我來拖住他。”段青鸞一邊說著,一邊拍了拍袖中錦囊。兩人心照不宣對看了一眼。
熬到了中夜,方墨悄悄起身,屋裏黑漆漆一片,她走到木窗前聽了聽外麵動靜,守夜的康公公呼吸幾乎不可聞,她辯聽了一陣子,方轉過身來,低聲說道:“成了,他睡死了。”段青鸞點了點頭。方墨摸黑換了一身行頭,對段青鸞說道:“我走了,這姓康的用了不少藥,一時半會兒醒不了,有他這活死人妝點門麵,你也別出去吹冷風了。”段青鸞再次叮囑說道:“你自己小心一些。”
方墨出了門去,這夜無月,隻屋簷下掛著的數盞燈籠泛著幽暗光芒,那康公公擁著青布被子睡得正香,方墨從旁邊跨過,他仍是一動未動。周圍屋裏一片漆黑,大家睡得都很好。方墨出了院門,隻往北邊摸去。
楚熙宮最北邊的掖庭十二所曆來是關押皇族欽犯的場所,如若蕭幀真在楚熙宮,那這裏無疑就是最有可能找到他的地方。
方墨在灌木從中伏了良久,眼睛緊緊盯著前方掖庭宮門,正值中夜,昏黃燈光下,高聳宮牆泛著陰森森寒光,朱紅宮門緊閉著,門口守著的十餘侍衛這時也有鬆懈,相互說著葷調子打趣,頻頻向宮牆那邊張望。遠遠就看見換值一眾侍衛提著燈籠過來,那幾人立時停了話題,站得筆直。
兩班人馬換了值,交接了腰牌。被換下的幾位侍衛一邊說話,一邊方墨灌木叢這邊走來,方墨立時埋下頭去,聽到一眾腳步過後,就悄悄跟在後麵,跟了一段距離,有一瘦小個兒侍衛落了後。方墨悄無聲息上前來,一刀割斷他喉嚨,將人拖到暗處,剝了他侍衛服換上了。
掖庭這處守衛十分森嚴,巡邏每個一炷香就會有一隊經過,中夜恰是換值時辰,人員便有些混亂。這些方墨早牢記在心,換了一身侍衛服飾,靜靜伏在暗處,等一隊巡邏經過時,依老手法替了最後那個。因她跟在隊尾,帽飾衣裝又一模一樣,漆黑黑夜裏,僅幾盞昏暗燈火照明,無人察覺,就這麽由著她跟著這隊巡邏混進了掖庭裏。
一進掖庭就聞到一股陳舊腐味,滿院淒冷,正院門口守著數十侍衛,個個腰挎大刀,神情沉肅冷寂。其中一人身形高壯魁梧,儼然是這幾侍衛的頭領,生得滿麵大胡,正在門口來回巡視。
方墨一見這人,心裏不由得一驚,連忙低下頭去,讓那厚重帽簷蓋住了自己眼眉。這對巡邏衛隊停下腳步,帶頭領隊遞了腰牌上去。那大胡子接過來,細細翻看,又探了頭過來往隊伍一個個看過去。
方墨突覺得身上一冷,無形壓力臨頭罩下,她靜默站著,聽得耳邊風過,那犀利目光讓她心裏生了寒氣,卻又不敢動作,麵上雖然不顯,心裏卻難得躊躇起來——這人若是發作了,她還真不好處理。
畢竟他是聶雲旭的親爹,晉州城裏那爽朗豆腐西施的男人,聶笙。他或許真名不叫這個,不過,大周永曆十六年聶氏一門唯一的遺孤,逃到漠北躲了十幾年,真名隻怕早沒幾人知道了。老熟人了,殺了他,不對秦玉蘭與聶雲旭交代,不殺他,自己這些時日的努力就白費了。唯有期盼自己這幾年長變了樣,他不記得了,或是他得了失憶症,這樣大家都相安無事了。
好在那聶笙隻往她身上看了一眼,就挪開了目光,揮手放行。方墨卻不敢大意,低頭從他麵前過去,仍是存著十分戒備。
好在有驚無險。
跟著這夥巡邏進到院子裏,方墨這才覺得背心出了一層冷汗,下到地牢裏時,被地下躥出的陰風一吹,就驚了一個寒戰。昏幽幽燈火從數十黑鐵牢門晃過,裏頭關著的人或臥或躺著,燈火卻太暗,這些人皆都看不清楚麵相。
方墨心裏跳起來,這麽些天的努力,許是就在這日能得個結果出來。她印象中的蕭幀從腦海裏跳了出來,十四五的年紀,生得比女子還要美麗的一張俊臉,熱血衝動,勇往直前,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會是這些衣衫襤褸,蓬頭垢麵,死氣沉沉人中的一個嗎?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