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探路
方墨等人走遠了,低頭進到了小屋裏。不大會,盛蘭宮這處淨房裏就出來一個小宮女,穿著湖色褙子,梳著雙髻,低垂著眉眼,模樣兒絲毫不起眼,一閃身就轉到右邊的小徑裏,沿著小徑快步出了宮門。
寒冬風厲,方墨一路行來,並沒有遇到多少宮女內侍,偶有插肩而過,對方也都行色匆匆,無人理會她。楚熙宮地圖雖然熟記在心裏,可方墨也不敢走遠,出了盛蘭宮,沿著幽靜長廊往楚熙宮最北邊走了約半柱香,遠遠看見數十侍衛走過來,她連忙低頭避到一邊。
冷冽風至北吹來,方墨額上發際吹開了,光潔額頭下一雙黑漆漆眉眼靜默垂著,等著一眾侍衛從麵前經過,耳邊腳步聲錯落有致,尊皇靴腳從眼下一一步過。方墨正要放鬆時,突地感覺到一道極是寒栗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耳邊紛迭的腳步聲也驟然安靜了下來。
北風裹著陰森森濕冷撲在臉上,方墨眉眼仍是低垂著,手腕子卻不自覺觸了觸腰間的彎刀。
風呼呼而過,耳邊有侍衛低聲問話道:“大人?”
方墨耳根樹立,明明不過刹那時間,她卻感覺過了良久,方才聽到一嘶啞聲音說道:“走吧。”一眾侍衛這才又繼續走過去,風止住,方墨轉頭看了看,那一眾侍衛此時正轉了彎去,她隻看見領頭那人的一個側麵,身形魁梧高壯,滿麵大胡極是茂盛,根本就看不清麵相。方墨眉眼微微皺著,這人明明十分麵生,她怎地會覺得他說話聲音有幾分熟悉呢?
方墨一邊想,一邊繼續往北行。宮牆高聳層疊,她心裏記著路,沿著宮牆前行。走了一陣。聽到一陣兒童笑聲,她順著聲音看過去,一處宮門正大開著。寬闊院子裏有七八宮女內侍正擁著這一個七八歲小孩放紙鳶。那小孩生得甚是肥胖,一張小臉幾乎成了滿月。偏又穿得臃腫,舉著紙鳶沒跑幾步,突地跌倒在地上,惹得一眾宮女內侍蜂擁而上。
方墨不禁微微笑,這寒冬天風雖大,卻也足夠冷。這些人倒是玩得出奇。
那小孩哇哇大哭,被人扶了起來。抬頭看了看,紙鳶早被風吹掛在樹上了。那小孩脾氣甚是不好,一巴掌衝扶了他起身那內侍扇過去,嘴裏哭叫道:“打死你這是個死奴才!打死你!打死你!”
那內侍一下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任那小孩拳打腳踢。
方墨看了看那小孩穿著舉止,心中一動,進了院子,見那樹也不高,旁邊剛好有一竹竿子。就取了竹竿子將樹上紙鳶捅了下來。過來一個尖臉內侍,瞪了方墨一眼,一把奪過紙鳶,諂笑著獻給那小孩。
那胖乎乎小兒也不哭了。掛著鼻涕眼淚,看著方墨,居高臨下說道:“你是哪一處的宮女?”
方墨連忙跪下,說道:“奴婢是芳秀宮的。”
那兒童一愣,尖臉內侍立時低聲在對他耳語幾句。那兒童眼睛雖黑幽幽的,卻甚是無神,對方墨說道:“你會放紙鳶嗎?”
方墨站起身,臉上帶著淡淡笑意,說道:“奴婢放得不好,不過奴婢會做紙鳶。”
那兒童舉起手中紙鳶看了幾眼,又問道:“你做的比這個還好?”
方墨看了看那兒童手中粗糙紙鳶,微笑說道:“殿下想要什麽樣的紙鳶?奴婢就會做什麽樣紙鳶?”
那兒童高興笑了起來,鼻涕眼淚糊了滿臉,一把將過來擦的宮女推開,奔到方墨,伸開雙臂比著說道:“本宮最想要一個這麽大的老鷹紙鳶,你會不會做?”
方墨點了點頭,說道:“會啊,比這個更大更好,我都做過。”那兒童黑幽幽眼睛突地亮起來,使勁拽著方墨說道:“那你現在就給我做來!我現在就要放老鷹紙鳶!”方墨笑著說道:“殿下稍安勿躁,這老鷹紙鳶可不是一時半刻能成的,所需東西也不少,我今日就去做,明日給您送來可好?”
那兒童傻傻笑著,一連點頭說道:“那你快回去做!明日早些給我送來!”
方墨曲了曲身,退出院去。看時辰也差不多了,這一次探路也該回了。她轉身慢慢回去,沿著宮牆,轉到小徑裏,走到來時遇到那一隊侍衛地點時,黑幽幽眉眼突然一冷,一張小臉變得蒼白了,靜靜立在當地,良久方才回過神來。
摸回盛蘭宮那處淨房裏,換回衣衫,轉回小院裏,與先前圓臉愛笑那宮女迎麵撞了個正著,那宮女哎呦一聲,收住腳步,一把拉住她說道:“我這要去找你呢。快跟我來吧。”
方墨紅著臉,低聲說道:“累姐姐擔心了,我方才走叉了路,所以耽誤了一會。”
圓臉宮女隻拉著方墨往前走,不說話。方墨見她神色緊張,心中也不由得暗自戒備,低聲問道:“姐姐,到底出了什麽事?”
圓臉宮女看了方墨幾眼,欲言又止,隻說道:“你家郡主喚你了。”
方墨自然不信,段青鸞巴不得她離得遠遠,兩人分頭行事,她早些將這楚熙宮摸個遍,才不會喚她呢。不過別人不說,她也沒奈何,隻得任由那宮女拖著前行。到了盛蘭宮正院裏,就看見院子裏站了數十宮女內侍,個個神色緊張,看見她過來,目光皆十分複雜看過來。
方墨被推進了門,立時就聽見有人低沉哼著,聽聲音像是段青鸞的。她顧不得什麽了,一把掀了簾子進去,就看見段青鸞正躺在床榻,臉色十分蒼白,頭上濕漉漉的,像是才從水裏撈出來似的。身邊坐著一須發皆白禦醫,麵色沉肅,正一手把在段青鸞柔腕上。
方墨一愣,完全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但是她反應一向靈敏,一愣之後,也不管真假,擠了慌忙眼色出現,腳步踉蹌撲過去,叫了一聲:“郡主……”
可還沒等近段青鸞身,就把兩個力大婆子拉住了。裴貴妃轉過頭來,淡淡看了方墨一眼。方墨立時感覺身上有千鈞力,壓著她,不許她出聲來。方墨順勢而為,閉著嘴巴,隻神色慌張緊緊望著段青鸞。
那禦醫請了脈,轉身詢問說道:“郡主溺水時,身邊可還有其他人在?是誰先發現的?”
方墨眼皮子微微一抽,在西南海邊長大的段青鸞也會溺水?她也真能折騰!
禦醫話音一落,裴貴妃就淡淡看了屋中眾人一眼,立時就有一宮女跪下低聲說道:“我,我在郡主身邊……”
方墨看那宮女臉色蒼白,渾身打著細微顫抖,眼中隱隱有茫然之色,料到她也不知道段青鸞是為什麽落水,這是個十分委屈的人兒。果然,那禦醫連問幾句,這丫頭都是一臉茫然之色。
裴貴妃臉色慢慢陰沉下來,揮了揮,說道:“先帶下去,好生看著。”立時就有兩個蠻力婆子扭著那宮女出去了,老遠了都還能聽見她嚶嚶哭聲。
裴貴妃見禦醫請完了脈,便將人請到外間說話開方子,轉身看了方墨一眼,說道:“你主子剛才受了驚,你先好生照看著。”方墨連忙曲了曲身,看著裴貴妃帶著一眾宮女婆子出去。她這才得以近到段青鸞身邊來,因是簾子邊上還守著人,裴貴妃等一眾又在外間說話,兩人也不好明言交流,隻眼神不住來往。
方墨鬆了一口氣,臉上帶著無奈笑容,瞪了段青鸞一眼,段青鸞隻擠了擠一邊眼角以作回應。方墨站在塌邊,將段青鸞身上被角壓嚴實了,見她身上衣衫已變了,料到裴貴妃是裴貴妃讓人給她換下的,見她頭發未幹,就坐在一邊替她絞頭發,一邊聽外麵動靜。
外麵禦醫說道:“郡主落水雖然救得及時,但是到底受了極重寒氣,這幾日需得好好靜養,最好不要出門了,再吹了冷風受了寒氣,就不好複原了。”
裴貴妃細聲又問道這幾日飲食禁忌來。那禦醫十分詳細解說,末了,裴貴妃讓人送了禦醫出去,自己拿了方子端看半響,方讓身邊人照方子抓藥去。
方墨見裴貴妃轉身要進來了,立時轉到床榻旁邊站著。裴貴妃進來,坐在床邊上,看著段青鸞,歎了一口氣,說道:“都是本宮不好,身邊盡是不得力奴才,將你累成這樣。”
段青鸞連忙微弱說道:“娘娘快別這麽說,是我讓她們別跟著,一時腳滑,才不慎落水的,您別怪她們了。”
方墨靜靜站在一邊,聽得裴貴妃拍了拍綢被,柔聲說道:“千萬別起身!快躺好!方才禦醫的話,你也聽見了。這幾日你就留在盛蘭宮吧,等好全了再出宮不遲。王爺那邊,本宮自會遣人前去請罪說明的。”
段青鸞麵上帶了忸怩之色,低聲說道:“都是我闖得禍……”
裴貴妃微微一笑,說道:“好了,好了,本宮不吵你了,你好生歇著吧,將身子早些養好了,才是大事。”看著段青鸞點了點頭,裴貴妃方才起身,看了方墨一眼,出了門去。
方墨取了帕子,正要替段青鸞繼續絞頭發,門簾掀開,進來一宮女衝方墨招了招手,低聲說道:“你先出來,咱們娘娘有話對你說。”
方墨站起身來,與段青鸞對看一眼,放下手中帕子,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