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心思

方墨雖然醒來,卻精神大不如從前,往往隻靜坐片刻就覺得累極了。她素來將自己看得很重,又懂些醫理,知道自己這回傷得很重,若不注意些,以後必是麻煩事,於是也不撐著,累了便睡,醒了便吃,毫不矯情。

好在這些日子各處諜報傳來,諸事也十分順利。忻王對裴元貞生了疑心,對與兩家聯姻早不如從前熱心了,派了管事婆子帶了大量珍貴藥材去了一趟裴府,明裏是看望關心,實則捅破了裴夫人百般想要糊住那層紙,借口裴二小姐身子不好,將婚期延後。王府那管事婆子走後,裴夫人氣得大罵,裴二小姐已是下不來床了。

燕京世家有女者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一邊往忻王府去得勤,一邊將裴二小姐那病渲染的滿城皆知,有耳目靈便者竟是探聽了隆慶寺那事上,暗地將裴二小姐說得更是不值了。

裴忻聯姻風雨飄搖,朝中這幾日也不平靜。禦史彈劾一事越扯越大,竟扯出宋祖安曾與大將軍聶遠懷謀逆一案有若幹牽連來。此事非同小可,雖暫時無甚具體憑證,但是廷尉司已經將溫國公府多人都拿進大獄裏嚴審。

看來忻王已經準備敲一敲溫國公這山,震一震裴元貞那頭老狐狸了。

天進了寒冬,夙夜越發陰冷。方墨看完手中諜報,就近扔進了火盆裏,等那火焰一下將文書撩成灰燼,方才伸了個懶腰。孫瑾瑜笑著說道:“你早些歇吧,我回屋了。”

“還早呢,別忙著走。”方墨叫出他,“那宋懷玉這幾日還鬧騰不?”

孫瑾瑜複又坐在方墨對麵,仔細看燈火中她眉眼。說道:“今日倒是老實了不少,隻是鬧著要見你。”

方墨說道:“你將他帶來吧。”

孫瑾瑜躊躇不走,看著方墨。方墨笑著說:“咱們不能老將人關在這院裏。說起來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忻王要對宋祖安發難了,他留在燕京總是不好。你帶他來吧。我就與他說幾句話。”

孫瑾瑜點了點頭,站起身出了門去。

屋外一陣風進。屋內熱氣立時被衝淡了不少,方墨打了個冷戰,站起身關門,順勢看一眼院外,風很大,滿院盡是枯黃落葉,夜冷清清無聲。難得黑漆天空掛出一輪好月來,高遠寂渺,伴著點點星光,越發顯得滿月如盤。

明日必是大好晴天了。方墨關門後,回屋裏坐下,手支著額頭,另一手壓在案桌上一字文書上,緩緩敲了敲。

一時又想起蘇謹娘與聶雲旭來,她離開漠北已經有大半年,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漠北苦寒。北狄酷政之下,民眾日子十分難過,山寨之中雖然物質不乏,但是時時會有官兵進山剿匪。若是不嚴防布置。也難保會無性命之憂。

木門傳來輕叩。方墨連忙站起身,說了一聲:“來了。”打開門,孫瑾瑜與宋懷玉正在門口站著。她請了兩人進來。孫瑾瑜看著宋懷玉一進門就盯著方墨看,心中很不是滋味,隻默默轉身給方墨倒了白水,遞與宋懷玉一杯清茶,自己站與方墨身邊。

宋懷玉看著方墨,大半月不見,方墨臉上已經有了血色,臉頰也微圓了,他心中那塊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微有些欣喜,隻看著方墨不說話。

“坐吧。”方墨說道。

宋懷玉坐於她對麵。方墨微微沉吟,抬頭看著宋懷玉說道:“你現在有什麽打算?”

宋懷玉一愣。他原先打算離開溫國公府後,就偷偷跟著方墨等人身後回漠北的。可是現在方墨問及,他就不好回答了。方墨那日的話說得十分明白,她是不希望他再與她有任何牽連。

方墨看著宋懷玉的眼睛,搖了搖頭,說道:“你不能跟著我們回漠北。”

“為什麽?”宋懷玉衝口說出。

“因為你姓宋,是宋祖安的親侄子。”方墨淡淡說道,“你在漠北呆過,宋祖安當年做過什麽,你也知道。我身邊這些人沒有一人不恨宋祖安的,你跟著我回漠北,我不能保證他們不會拿你出氣,也不能保證你能活多久。”

屋中燈火刺眼,宋懷玉微微一怔,低下頭去,小聲說道:“我,我不怕。”

方墨淡淡一笑,說道:“怕不怕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可是真等命沒了,想要後悔都來不及了。你以前跟我說過,你家中現在隻剩了你一人還活著,你父母泉下有知,必是不會容你這般輕賤自己的命的。你自己要想清楚一些,你跟著我們回漠北,一點好處都沒有。我是什麽人,我們是什麽人,你心裏也有算,連我們自己都不能保證一定有命能活著回到漠北去,更何況是你。”

宋懷玉抬頭看著方墨,清亮眸子越來越茫然,喃喃說道:“可是,我想回漠北去。方墨,我,我不會拖累你的,我會非常小心的,你……”

方墨隻搖了搖頭,黑幽眸子冷淡疏離,說道:“我欠你一條命,你雖然說不會拖累我,可是當你真遇險境,我必是不會袖手旁觀。為了你,也算是為了我自己,你不能跟著我回漠北去。西南郡川是個好地方,我這邊剛好有熟人要回去,你可以跟著他們一同到西南郡川去。”

宋懷玉見她將一切分算的十分清楚,分明就是不想彼此相欠分毫,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牽連,他心裏頓時說不出難過,轉過頭,看窗外茫茫夜色,帶著幾分賭氣說道:“我不用你擔心。便是不去漠北,我也不會去什麽郡川的。”

方墨一時無話,隻覺得說得半天怎地像對牛彈琴似的,揉了揉太陽穴,吐了一口氣,說道:“老實告訴你吧,現在你必須去西南。溫國公府撐不了多少時日了,一旦宋氏倒下,必會牽連不少人,就是你與宋祖安那親侄關係,你一定脫不了幹係,你此時不走,到溫國公府倒下就再也走不脫了。”

宋懷玉震驚看她,方墨搖頭說道:“溫國公府倒台是咎有應得,你不用看我,我雖出了一份力,但是最主要原因仍在他身上。這個你是知道的。”

方墨費了這麽口舌,看宋懷玉樣子卻仍是不打算領情,隻覺得頭疼。也不想再白費力氣,轉頭對孫瑾瑜說道:“你帶他回去吧,這幾日注意一些,莫要再放他出來。”

宋懷玉見方墨那煩惱樣子,心裏更覺得淒苦,她竟是這般不願意再見到他。於是不等孫瑾瑜過來,就自己站起身來,看著方墨。架上昏黃燈火照在方墨一側臉頰上,那微翹睫毛忽閃,白皙麵上鼻子越發顯得挺直,隻是細眉微皺著,帶了三分惱意。宋懷玉心思幽幽,一時間氣惱又化成了無盡悲傷,低聲說道:“你不用煩我,我,我聽你罷。”

方墨這才鬆了一口氣,微笑說道:“那樣就好。我吩咐人給你打點行李,盤查用物你也無需擔心,到了西南,也會有人幫你的。”還揮了揮手,說道:“你一路多保重。”

孫瑾瑜帶著宋懷玉出去,兩人一前一後默默行著,明月當空,月色再好不過,可這兩人心思都十分沉重,一路都不曾開口說話。孫瑾瑜送了宋懷玉回去,一人獨返,走回方墨屋中。方墨正一邊飲著茶水,一邊看著手中諜報。

孫瑾瑜默默坐在她對麵,忍了半響,還是說道:“你怎地非要他去西南?咱們寨中的人也不是那麽容不下人的。”

方墨抬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說道:“這個我說了你也不懂。”方墨不是傻子,自然看出宋懷玉對她的心思,可是她素來不喜曖昧糾纏,喜好一味以自己為主,她既是看不中宋懷玉,幹脆就一剪子掐斷,是不會給人一星半點假希望的,白白浪費彼此精力。

孫瑾瑜又不做聲了,靜靜坐著看方墨。方墨將手中諜報看完,見他這夜難得不當那多嘴管家婆了,笑盈盈伸了手,在他眼前晃了幾個來回,說道:“瑾瑜,你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孫瑾瑜連忙低下頭去,不自在說道:“我,沒想什麽。你看完了?”

方墨笑著說道:“看完了。是黑柱送來的,徐玉笙已經進楚熙宮了。咱們也要抓緊了。明日你跟著我去一趟玉華山吧,段世子既是來了,咱們也該去見一見人家,順便說一說跟著進宮的事。”

孫瑾瑜看著她說道:“這事也不急,你還沒有好全呢。”

方墨一笑,說道:“我早沒事了。再養下去,就真成了一頭豬了。”

孫瑾瑜也不禁一笑,說道:“若你是豬,那我又成了什麽?”

方墨歪著頭看他,笑著說道:“你?自是一頭又大又肥的豬啊。”

孫瑾瑜摸了摸頭,低頭嘿嘿笑。方墨站起身,依窗看月色,臉上笑容慢慢收起,喃喃說道:“又是一回十五好月了,也不知道我娘他們怎麽樣了?”

孫瑾瑜臉上笑意也慢慢減收,順著方墨目光看去,耳聽得方墨幽幽說道:“都兩年了,也不知道蕭幀怎麽樣了?”

冷空寂靜,月色似水,一切皆默默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