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好戲

夙夜深沉,守門的婆子解了手回來,正屋的大門仍是開著,燈火紅彤彤映照出來,將簷下地上一灘茶汁照得清楚。地上跪著丫頭已經進去了,方才那聲叫聲一準是她發出的。那婆子呸了一口唾沫,心裏叫一聲活該。不過是個二等丫頭,仗著有幾分姿色,就尋思著要爬大老爺的床了,這樣的賤蹄子便是當場打死了,也是活該。

這夜風冷,那婆子看了一眼院內之後,就縮在脖子攏著袖子拐到一旁的小屋裏去了。

正屋內,謝香菱攬著著隻剩了半口氣的裴霖正緩緩說話。

“永曆十六年時,聶氏一門在廷尉大牢中關了半月,也不知道怎麽說動了牢頭,竟是用自己兒子換了聶遠懷的小兒子出來,還將人送到了漠北去。這紕漏是在廷尉司出的,人又在蕭家地盤上,自然不能大張旗鼓去尋人,隻得暗地裏慢慢找。事情隔了十餘年,當年那孩子也不知道長成什麽樣。我在漠北呆了四五年也無甚收獲,正準備回京複命時,又接了新的任務,這才在胡永利身邊待下來……”

宋懷玉極是不耐煩聽著謝香菱的話,幾次想打斷,卻見方墨麵色沉肅,顯然聽得正入神,他不由得頻頻往向門口,唯恐有人突然闖進來。好在那謝香菱也確實配合,竟沒有大吵大鬧,隻緩緩說著當年的舊事。

“聶將軍那小兒子當年被換出時,有幾歲了?身邊還有什麽人跟著?”方墨突然插嘴說話。

謝香菱眉眼低垂著,半隱在幽暗燈火之中,見方墨果然被她話吸引過去,丹鳳眸子不禁流露出一抹喜意來,左手已是慢慢探到身下矮塌的隔墊裏。一邊緩緩說道:“將將十歲,身邊還跟著一個老仆

。”

宋懷玉一愣,一個十歲少年。隔了十餘年,音容樣貌自是大變了,怎可能再找得到?難怪謝香菱在漠北一呆就是這麽些年的。不過這事與眼下毫不相幹的。眼下最緊要的自然是活命要緊,宋祖安就在這院裏。一旦被他發覺,他與方墨兩人哪裏還走的成?

宋懷玉不禁輕輕扯了扯方墨衣角,方墨卻猶在沉思之中,突又問道:“他與常人可有不同之處?”

謝香菱嘴角笑意越發勝了,輕緩緩說道:“自然是有的,聶遠懷那小兒子在廷尉獄中受了幾日刑,雙手五指皆不能正常伸直。便是長了十餘年,這佝行也不會大變的……”她一邊說話,左手一邊猛地拍按下隔墊下那凹凸處。隨著一聲木質輕響,謝香菱與裴霖突然失去了蹤跡,那方矮塌上現出一個黑幽幽大洞來。

宋懷玉原本時時注意她動靜,見突然出了這種變故,不禁一聲驚呼,眼見那木板就要合上了,身邊黑影一閃,方墨已是跟著躍入那黑幽幽洞中了。宋懷玉一愣之後。連忙過去看。那木板已經合上了,一張軟墊整齊擺在上麵,除卻上頭血漬外,哪裏還看得出。方才有人從這裏突然消失?

偌大屋內靜悄悄無聲,兩具屍身或躺或靠各據裏外一室,胭粉味混著血腥氣入鼻,讓人直欲作嘔。宋懷玉心驚膽戰看了一眼後,一把扯掉那軟墊,墨黑木板上暗刻雕花甚是精美,乍一看去,倒無甚異樣之處。不過謝香菱剛才既是從這裏掉下去,想必一定有控製開關之類的東西。宋懷玉細細看,手緩緩摸,就看見角落處有一個五爪血跡劃至邊上一方凹凸處後消失。他心一橫,胡亂暗了下去,身邊木板突然出現一黑漆漆大洞來,他伸頭往裏麵探看了半響,小聲喚道:“方墨!方墨!”

那洞黑寂寂無聲,宋懷玉一咬牙,正準備跳下去,洞中突然伸出一隻血淋淋手來,宋懷玉險些尖叫出聲,再一看,卻見方墨白慘慘小臉正在下方,他連忙說道:“你,你還好嗎?”

“還沒有死。”方墨說道,“把燈挪近些。”

宋懷玉連忙將角落油燈舉過來,就看見一方石階從洞口向下延伸,方墨正背對著他,拖了一人上來。宋懷玉見謝香菱被方墨拖上來之後,就一動不動躺在地上,胸口還插著一柄長劍。宋懷玉微微顫顫舉了燈去看她臉,原是想看看她到底死了沒有,卻見她極是嫵媚的丹鳳眼仍是睜著,微微上挑,竟似在笑,偏生臉上又有一道駭人口子,真真是嚇死人了

方墨攤在地上連喘粗氣,說道:“不用看了,她已經沒氣了。裴霖還在下麵,你去拖了他上來。”

宋懷玉驚魂未定,看了謝香菱幾眼,點了點頭,將油燈放在洞口照明,沿著石階小心翼翼下去,就在階下看見了裴霖橫躺在當中,他先是伸手探了探裴霖鼻息,哪裏還有氣?他心裏雖然害怕裴霖死,可這時候卻更害怕他還活著。那洞黑幽幽,陰腐濕氣滿鼻盡是,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什麽古怪,宋懷玉不敢多看,手忙腳亂拖了裴霖上來。

宋懷玉將人拖上來之後,左右一看,方寸裏間空寂寂無聲,方墨竟是不見了人影!兩死人橫躺在他腳下,死相猙獰,他臉色一下子白了,從地上跳了起來,聽得屋門咯吱一聲輕響,連忙探頭往外麵一看,卻見方墨正輕輕關了門閂,白皙小臉上一雙眸子黑幽幽無比冷肅,幾步進來,悄聲說道:“有人來了,快將謝香菱與裴霖拖到床上去。”

宋懷玉腿腳不由得打起顫來,可耳裏明明聽不到一丁點聲響啊,他伸手欲拉方墨問個究竟,卻一把抓了空。方墨已經拖了謝香菱上裏間雕花大床了。宋懷玉一愣之後,連忙拖了裴霖也上去,然後一轉頭,卻又怔住,不禁低聲方墨:“你,你做什麽?”

方墨黑幽幽眸子森冷無比,一邊解謝香菱衣衫,一邊低聲說道:“且讓大夥都看一場好戲罷。”又將謝香菱推到床裏側,因是她胸口還插了一劍,這時也不好撥出,隻擺成側臥樣子,絲滑綢被蓋著,露出一截雪白肩膀來。

宋懷玉臉色微紅,這時已經知道方墨想做何種打算,心裏竟是連害怕都忘記了,反湧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來,連忙也剝了裴霖外衣,將他與謝香菱推做一團,用一床錦被蓋住了。

兩人做完這一切,下了床來,宋懷玉這時耳裏已經隱隱聽見了人語聲,不禁看了方墨一眼,方墨白皙小臉上一絲驚慌都沒有,指了矮塌上黑幽幽洞,低聲說道:“你快進去!”

宋懷玉一愣,連忙點頭,極是迅速爬到那洞裏,卻見方墨走到那床邊望了一眼,放下粉色幔帳,又看了看地上血跡,將胡亂散落一地的衣料卷起,扔蓋裏間靠牆那死去的丫頭臉上。宋懷玉心裏急得要死,外麵人聲越發清晰,腳步聲雜亂,燈火將樹影映照在窗格之上,來回晃動,數十人頭相續而過。可方墨卻仍是不急不忙在內室裏轉了一圈,又走到外間,踢了踢地上躺著的丫頭,還放下裏外隔簾,方才過來。

腳步聲已是到了門口,叩門聲響起了

宋懷玉眼前突然一黑,頭頂木板已經合上了。黑漆漆空間裏兩人默不作聲等著,宋懷玉心裏既緊張又害怕,明明是什麽都看不見,雙眼卻還睜得老大。頭頂木板厚重,又蓋了一張厚墊子,什麽聲音都傳不進來。他空緊張了半響,實在無所收獲。

方墨就在身邊,他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到,女孩清淺呼吸在耳邊縈繞,他慌張害怕心裏慢慢清淨了下來。

這黑幽幽洞中陰腐濕氣衝天,宋懷玉身上原本濕漉漉的,正時更覺得森冷。身邊女孩身上冰冷冷水氣更勝他幾分,宋懷玉不由得心中有些懊惱,若是當時進洞時,順一件謝香菱的幹淨衣衫就好了,好歹也能讓方墨擋擋寒氣。也不知道外麵那夥人什麽時候走?時間長了,方墨一個女孩哪裏熬得住?

宋懷玉猶豫半響,終是低聲問道:“這洞裏能不能走出去?”

他話音剛落,一團細稠布料罩在他麵上,方墨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是個死洞,隻有頭頂才是唯一出口。你若是冷了,先換上這衣衫。”宋懷玉一愣,原來方墨早帶了東西進來,方寸洞裏立時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響,方墨在換衣衫。

宋懷玉臉上一熱,明明是什麽都看不見,仍是極不自在轉過身去,待到那窸窸窣窣聲響停息了,他這才慢慢換上方墨遞過的衣衫,隻穿了一個袖子,又停了手,低聲說道:“這,這是女人穿的?”

黑暗中,方墨哧一聲笑,低聲說道:“謝香菱這閨房裏可沒有男裝,都這時候了,你還挑揀什麽?趕緊穿上吧,又沒人看你。”

宋懷玉呼吸一滯,心裏雖然有些抵觸,還是默不作聲換上了,這女式長襖雖是小了幾分,穿著倒也暖和。宋懷玉又低聲問道:“咱們什麽時候能出去?”

方墨分明打了一個哈欠,低聲說道:“等上麵的人都走了,咱們就可以出去了。不過要上麵的人全走光,恐是很要費些時辰。你若是累了,就糊弄著眯一陣吧,一會等上麵人都走光了,我叫你。”

宋懷玉膛目結舌說道:“在這裏睡?”

黑暗中,方墨又是一聲低笑,說道:“你若是不想,那你就守著罷。記住了,千萬別弄出聲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