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1981年,大興安嶺下的嶺南公社小石村。

張援朝喘著粗氣,滿頭大汗的從**驚醒,眼神驚恐的像是剛經曆了一場死亡一般。

他望著蓋在身上的大紅棉被,棉被上還蓋著一件滿是補丁的棉大衣。

我這是死了嗎?

幾分鍾前,張援朝還躺在重症室的病房內。

妻子聯合她的情夫當著張援朝的麵秀恩愛,還將他的氧氣管給拔了。

直至現在,張援朝都清晰記得那絕望的窒息感。

我這是在哪?

張援朝環顧四周。

隻見昏暗的土胚房內家徒四壁,貼滿舊報紙的牆麵,牆壁上還貼著一張偉人的壁畫。

眼前的一切,張援朝覺得那麽熟悉,又十分陌生。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天堂?

隻不過這天堂是不是略顯簡陋了些?

就在這時,屋外忽然傳來一陣談話聲。

“想要娶我家秀英,必須拿一百塊彩禮,還要一輛自行車,不然別想。”

“不是,之前我們不是說好了五十塊錢的彩禮嗎?怎麽又變了。”

“那是昨天,昨天讓你家援朝去山裏打隻兔子都能摔溝裏去,到現在還昏迷不醒,你家援朝一點本事都沒有,我家秀英嫁到你家那不得餓死,必須得加錢才行!”

“再說了,我家什麽條件,我老公可是生產隊的大隊長,你家援朝宣傳員的工作不還得靠我老公!”

“你家援朝娶我家秀英那是高攀了!”

“這個聲音是……”

張援朝在聽到這兩個聲音後有些不敢置信。

他顧不得思考,掀起蓋在身上的棉被,拖著疼痛的身體踉踉蹌蹌的走出房間。

當他走出房間的時候,便看到眼前的院子時腦子嗡的炸開。

院子裏一片破敗的景色,土牆,土院。

院子不大,在院子的右下角落裏還搭著一個用籬笆搭成的簡易雞窩。

在雞窩旁,還有一顆柿子樹。

張援朝記得,他小時候最喜歡爬上這顆柿子樹摘柿子吃。

有一次,他還因為摘柿子從樹上摔了下來,褲子撕開了好大一個口子,被母親拿著藤條一頓鞭打。

直到現在,張援朝都還記得那頓鞭子。

這裏對於張援朝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畢竟這裏是他長大成人的地方。

院子裏還站著的三個女人。

其中一個女人穿著一件襖子,頭上還帶著一條紅綠相間的頭巾,眼睛尖細。

這個便是林秀英的母親李春芳。

另一個一頭齊肩短發,耳鬢已有些許白發,滿臉盡是疲態和滄桑,身上的襖子滿是五顏六色的補丁。

還有一個,紮著兩個麻花辮,長相俊俏,一臉的秀氣。

“媽?小花?”

張援朝扶著門框,聲音略微有些顫抖的看著眼前兩個女人。

這兩個女人是張援朝此生虧欠最大的兩個人。

母親,吳桂花。

妹妹,張小花。

這不是在做夢吧?

張援朝掐了一把大腿。

嘶……

很疼,這不是在做夢。

可是,我媽還有小花不是都去世了嗎?

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在張援朝腦海裏閃過。

我重生了?

看著眼前情形,似乎是和林秀英定親之前?

1981年底,張援朝為了娶林秀英,茶飯不思,不惜用絕食來威脅吳桂花為他湊齊一百塊的彩禮錢。

張援朝父親死的早,吳桂花獨自一人給他們拉扯大。

平日裏不但要去生產隊工作,還給人洗衣服賺錢,一天到晚早出晚歸,累出了一身毛病。

即使這樣,吳桂花還是緊著她這兒子。

畢竟張援朝是村裏學曆最高的孩子,雖然隻是初中畢業,但好歹也考上了高中,隻是家裏條件不允許張援朝繼續讀下去。

也是因為這樣,吳桂花對張援朝十分愧疚。

所以不管張援朝提出什麽條件,她都會盡力滿足。

但對於他們一家來說,一百塊彩禮簡直就是天文數字。

吳桂花在生產隊累死累活幾十年,都攢不到一百塊錢。

為了湊齊彩禮,吳桂花將家裏所有的值錢東西都變賣了,甚至就連自己的治病錢也拿了出來給張援朝娶老婆。

就算是這樣還是不夠,最後還問村裏的人借了高利貸才湊齊彩禮。

本以為結了婚後一切都會變好,但事實並非如此。

婚後,張援朝入贅林家,在生產隊做一個普通職工,還把工資都上繳給林秀英。

可就算如此,林秀英依然不滿,惦記吳桂花的那間小土屋,讓張援朝把吳桂花趕回老家住。

如若不然,就要跟張援朝離婚。

當時的張援朝是村子裏出了名的舔狗,對林秀英的話是言聽計從。

但他又做不出趕母親回老家的這種混賬事。

思來想去後,張援朝辭去了生產隊的工作,向村裏的李鐵山借了一百塊錢,獨自一人前往深圳特區做生意。

張援朝想著自己好歹有學識在身,一定能在深圳闖出一番事業。

等自己賺到足夠的錢後,再把全家人給接到深圳。

但現實往往事與願違。

初來乍到的張援朝四處碰壁,搬過貨物,賣過鞋子,擦過桌子,什麽都幹過……

最後甚至淪落到露宿街頭。

好在張援朝遇到了一位貴人,人生這才開始有了轉機。

兩年後,張援朝賺到了人生中第一個一千塊,就在他興致衝衝的把老家親人接來深圳的時候,噩耗傳來。

吳桂花因為沒錢治病,死在了家裏。

而張小花,被李鐵山以張援朝借了他一百塊為由,強迫張小花嫁給他。

李鐵山是村裏出了名的混不吝,一天到晚遊手好閑,每天不是賭博就是喝酒,喝多了就回家打老婆。

最終,張小花不堪受辱,喝農藥自殺了。

當聽到這一噩耗時,張援朝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揪著,很疼很疼。

從那之後,張援朝活在深深的自責之中,每天日複一日的用工作麻痹自己。

林秀英因為無法忍受寂寞,偷偷在外麵找了個男人。

到了張援朝四十多歲,他已經富甲一方,卻因為常年勞累導致癱瘓在床。

再之後,就被林秀英和她的情夫拔了氧氣管。

……

張援朝看著眼前兩個女人,昔日的種種化作悔恨的淚水,決堤般的流下。

他撲通一聲跪下,說出前世最想說,卻說不出的話。

“媽,小花,我對不起你們……”

張小花聽到聲響扭頭看向身後。

她還以為張援朝是在為他私自進山,掉進山溝的事道歉。

張小花沒好氣的撇了撇嘴說道:“你還知道對不起咱們,你知不知道我和娘都擔心死你了。”

吳桂花看到張援朝哭的跟個淚人一樣,心裏五味雜陳。

她三步化作兩步上前將張援朝扶了起來,眼角流下一抹辛酸的淚水。

“你這娃兒,都老大不小了,怎麽好好的還哭了。”

說著,還為張援朝拂去臉上的淚水。

望著吳桂花兩鬢的白發,張援朝心中暗暗發誓,這輩子一定不會再讓家人受委屈了。

一旁的李春芳對著哭在一起的娘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們娘兩能不能待會再哭,咱先把彩禮的事說好,一百塊,一分也不能少!”

吳桂花抹了抹眼淚,剛要說話就被張援朝拉到身後。

張援朝扭頭看向李春芳,一臉堅定的說道:“這一百塊彩禮我們是不會出的。”

“這婚,我也不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