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原來鍾煌言中的毗沙王便是閻王殿上閻羅王,尊居地府掌握世人生死輪回,赫赫威名雷霆萬鈞,湛華乍一聽不禁茫然怔住,呆了好一晌才驚呼出口,雙腳綿軟滲出一身涼汗。U C小 說網:http://www.ucxsw.com/他做了幾百年的孤魂野鬼,平日對鬼差畏如虎狼,更何況這次關係到閻羅,心中驚惶難持,眼睛溜溜轉幾圈,哭喪著臉對鍾煌道:“大爺莫見怪,我不敢久作煩擾,這就告辭離去。”鍾煌瞟他一眼道:“你慌著跑什麽?剛才心躁如火未瞧清你的模樣,還不過來叫我看仔細。”湛華依言隻得小心挨上去,抿著嘴唇垂目不語,鍾煌的手又白又軟,猛然抬起來一把扯到他腕上,好像箍上一把鐵鉗子,他心裏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胸前顛簸著像揣了隻兔子,瞧著鍾煌將臉挨到自己手臂桑,湊近了口鼻輕輕探嗅,仿佛小孩子讒嘴剛出爐的烤蛋糕,更瘮得全身寒毛都豎,僵著麵孔陪做出笑臉,卻聽鍾煌揚頭笑道:“原來你身上是甜的,好像烤餅幹上敷了一層糖霜,難怪鍾二要喜歡。”
鍾大爺此人雖有暴烈如雷的脾性,卻生得孩童恬靜樣貌,發威動怒時反倒添出一付嬌縱惹人,更何況這一時笑綻梨窩、眯似彎月,粉麵桃腮好似噴香的蘋果,湛華不由略安下心,跟隨著一同笑起來,鍾煌卻忽然改了臉色,一把甩開他的手,眉毛倒豎怒斥道:“你這鬼好生沒規矩,鍾二郎平時是如何管教的!我倒該替他整治整治!”他麵色轉的飛快,撇著臉東張西望審視一番,揚起手朝旁邊指道:“鍾二郎平日住在狗窩裏,倒有顏麵說我這裏不成樣子,你去擰了抹布將地麵擦幹淨。”湛華呆呆立著不動彈,鍾煌揮起巴掌朝他打一下,仿佛一把小皮鞭抽打在身上,唬得他連忙蹦出老遠,腳或跟不知被什麽給絆住,回頭看到身後已擺上水盆抹布。
湛華畢竟不敢放出膽子違逆,隻有作小伏低擼袖絞巾子,蹲在地上敷衍著擦洗,細白手臂上水珠亂晃,地板上浸濕霪出一片,陳年積塵漸漸融做泥水,沒留神把新上身的衣服染汙了。他受不慣這般苦楚委屈,心中泛出釅釅的淒慘,暗想自己剛剛還在屋裏打著盹,這一會兒竟要受這般委屈,不由得越想越氣憤,各樣惡毒埋怨在齒間顫抖,眼睛悄悄剜向鍾煌,雷霆閃電抨出眸子,恨不能幻做無數鋒利小刀子。鍾大爺默不作聲靠在椅子上,雙腿懸在半空輕輕搖晃,不經意間揮動臂膀,廳堂的大門“吱呦”一聲被掀開,湛華聞聲挺直腰向外張望,卻見碧藍天空刹時抹上濃密烏雲,山澗裏狂風四起,傾刻間卷起鵝毛雪片,沸沸揚揚漫揚天下,烈風將雪花攢成大團的球兒,青山綠水裹上一派銀妝。
這地界前一刻還是水墨畫的世界,刹那間生出異像改作嚴冬,變臉之迅敏堪比鍾大爺,湛華驚得目瞪口呆,忙轉過頭瞧鍾煌,竟見對方不知何時已裹上大毛裘衣,腳上套了鹿皮軟靴,手中端著個梅花銅手爐,悠閑愜意搖晃著腿。門麵大雪灌進屋裏,臨門的地麵鋪上一層銀霜,風一刀刀抽打上肉皮,湛華連打出幾個寒戰,再要拿絹子抹地時,手卻凍得伸不開,他猶豫了好半晌,大著膽子對鍾煌道:“大爺不是喚我洗地,怎麽又作法讓這世界下起雪來?”鍾煌隨手將桌上的果皮抹到地上,挑著眉笑道:“我平常都是這個樣,招風喚雨為所欲為,你入鄉隨俗,自然要隨主人便。”湛華噤一噤,陪著笑臉輕聲埋怨:“那也總不該消遣我。”鍾煌聽見冷笑說:“我瞧你不順眼,莫說是消遣,便是讓你魂飛魄散也在正理!”
人道鬼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湛華雖然總被鍾二郎嘲笑作無能,卻畢竟是修煉幾百年的惡鬼,心中未嚐積存多少良善,他近來雖是裝模作樣收心斂性,卻畢竟不能任人欺壓,當即勃然大怒縱身跳起,一股血氣直衝上腦袋,飛身邁到鍾煌麵前。這鬼迷亂常性現出尖牙烏嘴猙獰麵目,森白的指甲撩出指尖,好像十隻白椎子閃爍寒光,袖卷疾風直朝鍾煌逼來,對方不慌不忙擱下手爐,抬起一隻手輕輕向前撥動,漫不經心在身前劃出個圈子,指尖離了湛華還有餘寸便緩緩收下,重又端起茶杯輕輕呷水。湛華隻覺身前掄過巨大的浪頭,打得頭暈眼花目前發白,身子“呼”一下騰到半空,箭一般被甩出廳堂,越過大門直摔到外麵雪地上。這世界好一陣天翻地覆,他顛頭簸腦思緒不清,爬起來抻著手欲要揉一揉眼睛,摸了半晌卻抓出一把空,待清明過來朝細細打量,竟見自己的身體立在老遠,原來剛才跌得猛了,腦袋孤零零滾下肩膀。
且不論湛華丟了腦袋凶險如何,卻說鍾二郎聽了他哥哥的埋怨,立時氣得肝膽生煙衝冠眥裂,一路上殺氣騰騰闖到地府,勢如破竹衝到閻王殿,守門的鬼差見來了鬧事的,舞著長槍做勢阻攔,還未甩出個槍花,便被他一把攥在手掌中,掰玉米般折做兩截。鬼差見狀唬得更添幾分鬼色,鍾二抬腳將它踹出個跟頭,踢開門撲進閻王殿,扯著嗓子大呼小叫:“毗沙你這個王八蛋!不過是問鬼審案的小頭頭,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欺負到我們兄弟頭上!”大殿上空曠黑暗,聲音撞上牆壁又嫋嫋的飄蕩回來,他勃發的怒氣打了水飄,不由激起更亢奮的憤怒,撒開丫子在殿上瘋跑,張牙舞爪將兩旁陳設摔砸得粉碎,定睛看見殿堂深處明著一盞微燈,好像夜幕裏映出孤獨的星星,鍾二郎盡興將瓷器全揚下地,大步流星直攆上去。
閻王殿前遮著一串排珠簾,晶瑩剔透如夢似幻,水瀑一般飛流直下,搖曳碰撞清脆作響,鍾二郎一把撩開簾子,見毗沙王正襟端坐在案前,拈著銀簽子挑燈芯。閻羅王生得皎白麵孔,因常年見不到陽光,眉眼裏浮著一層薄薄的陰涼,衣玄裳,冠冕旒,凝神靜思,舉手投足不怒而威,聞著動靜並無反應。鍾二郎見狀更加怒不可竭,抬腳踏到案幾上,震得油燈微微搖晃,大巴掌拍著桌麵破口大罵:“我哥不堪在你處安身,如今隻能住進畫裏,老子現要把他接回家,你個王八蛋竟敢阻撓我們兄弟團聚!”毗沙王專心致誌看一薄竹簡,眼皮也懶得翻一下:“什麽王八蛋李八蛋,鍾煌上次吃泡椒鳳爪辣了舌頭,大鬧一場堵氣跑去人間,你是他兄弟,不但不曾好言規勸,反倒火上添油的躥叨,可知他絕不能任由性子貪戀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