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自此之後,女鬼再沒回過公寓,樓底也聽不到黃狗吠叫。UC小說網:有一天鍾二嘴讒又要吃糖蓮子,扯了湛華去市場買食材,他兩個在路邊瞧見一隻黑白花的大狸貓,帶著一群貓崽蹲在牆頭曬太陽,一排腦袋簇在母貓身邊嗷嗷叫喚。黑白狸貓眯起眼睛軟綿綿叫一聲,湛華打發鍾二去路邊買一包魚片回來,撕碎了肉片喂給眾貓吃。鍾二郎好奇拎起一隻小貓說:“像奶牛。”母貓跳起來左右開弓抽他一頓耳刮子,鍾二一把搶過魚片往自己嘴裏倒。有一隻小貓攀在湛華手腕上要食吃,它生得跟眾兄妹不一樣,全身好像雪球一般,隻有半邊臉上落了一道黑斑,乍一看仿佛給誰劃了一指甲。

立了秋,天上灑下一層霜,未等著落到地上便化作水沫子。鍾二郎心血**跑到商場裏,挑了件油光水滑的貂皮大衣買下,揉作一團抱回家,隔了老遠丟給湛華。他向來揮金如土,哪懂得居家艱難,湛華瞧了一眼怒道:“你往後不過了?從今晚上便斷炊吧。”鍾二郎唬得一踉蹌,盤著腿坐在沙發上說:“滿屋的人都說這件最好看,你不要就從窗戶扔下去。”湛華笑一笑,撇過頭去不理他。

這一人一鬼過得也是尋常日子,大把的銀子被鍾二揚手撒出去,生生將湛華逼成個老媽子,恨不得把銅板別到肋骨上。幸而不出幾日便有生意送上門,一個中年男人膽戰心驚尋上樓,站在門口忐忑躊躇。湛華聽著聲響忍不住打開門,來人驚得往後退一步,腦門子上冒出一層汗,他四下裏張望一通,恭著身子小心問:“這裏可有位會法術的師傅?”湛華抿了嘴笑一笑,忙把客人讓進屋。

原來此人名喚何凱,跟個叫鄭瑩的姑娘自小折花弄青梅,二人情深意濃兩無嫌猜,終於如願以償擺酒拜天地,婚後更是舉案齊眉堪羨鴛鴦。哪知天竟有不測,他兩個有一年到河裏戲水,鄭瑩腳底一滑被水流卷進河水深處,何凱舍命搭救,秉住呼吸潛至水底,雙手被水草纏饒住,非但救不回妻子,反而拖連著自己也陷入水中。好在有人聽到呼救將他打撈起來,何凱清醒過來再去尋鄭瑩,女人的身體卻再沒浮出水。這一場災禍之後,何凱日日寡歡不法釋懷,他不甘心妻子落個屍骨無存,學了招魂的法子每年都到河邊召喚鄭瑩,十幾載光陰若彈指一揮,綠袖子的青年生出滿臉摺痕,鄭瑩依然長眠水底,何凱心若磐石,篤定主意要讓妻子入土為安。

鍾二郎心裏默默嘀咕:“擱水裏泡了那麽久,撈出來還不知剩個啥。”一隻手卻拍著胸脯打包票:“你早一天找到我,哪還要受這番相思困苦。待我準備齊全便到那河岸上替你尋屍。”何凱聽後大喜過望,歡天喜地返回家去,湛華瞧著他的背影思忖道:“這個人八字輕,麵上又烏青,怎麽好跟鬼怪糾纏。”鍾二郎搖頭晃腦嘻嘻笑道:“你是個鬼,哪懂得人的心。”他兩個也無多應備,尋了串鈴鐺,揣了把黃紙,撿個月郎星疏的好日子,約著何凱同去鄭瑩遇難的河。

一行人行至河水下遊,鍾二郎翻過防護堤,何凱忙在後麵跟著,脫了鞋趟進淺水裏,淙淙水花濺到他腿上,一刹那仿佛又回到青年時,萬千思緒湧上心頭,幾乎讓他失聲哭。鍾二眼瞅著河水深處狂瀾湧動,湍急水流似一雙手扯在腿上,夜深風寒,樹叢裏撲出一隻鳥,“喳喳”叫著竄上天去。他四下打量一番,吩咐湛華在堤岸上撒一把黃紙,待打發了暗處的小鬼夜叉才搖起手裏的鈴鐺,趁著河水的流淌輕聲招喚鄭瑩。

何凱見狀忙一同呼喊,他在暗處看不分明,一陣涼風卷進脖子,禁不住猛打個寒戰,冰涼的月光瀉在水麵上,遠處渾波翻滾,他不由自主往前走,鍾二郎懶洋洋站在一邊未曾留意,何凱漸行漸遠越發的歡快,仿佛腳下墊著雲彩,河水從膝蓋湧過腰,起起伏伏似要將他托上天。湛華在岸上見何凱癡了一般往水裏走,忙大聲喊叫鍾二去救人,鍾二郎幾步趕上去一把薅住他,河水仿佛長著嘴,緊緊咬著住何凱不肯鬆脫,他手腕上吃著勁,眼見身邊隱隱約約蕩出一圈圈漣漪,腳底下泥沙流動,二人似要齊齊陷入水中。

湛華瞧這情形手足無措,胡亂扯了根樹枝扔給二人,鍾二郎情急之下揚起胳膊將何凱甩進淺水,他在河裏撲騰開,一雙手臂扭著波浪兜轉,河底湧出三尺高的水柱子,竄到半空猛然迸裂,飛起的水花澆了滿頭滿臉。鍾二抹了一把臉,洶湧的河水漸漸寧息,他便一步一步也走上岸來。湛華長抒一口氣道:“真真要嚇死。”鍾二郎被水淋成個落湯雞,頭發還直楞楞乍在腦袋上,咧著嘴嘻嘻笑著問:“不過是個小水溝,爺隻當洗一把澡,也能將你唬白了臉。”湛華兩腮一熱,剜了他一眼說:“我是怕你被是衝跑了,那麽大的腦袋堵了河道。”

鍾二朗腆著臉湊上去與他玩笑,何凱受不得這二人打情罵俏,從水裏狼狽滾出來,顫顫巍巍對鍾二道:“法師莫再耽擱,我妻子還在河底受苦。”鍾二扭著湛華的屁股正是得趣,聽他如此催促,拉下臉來便不痛快,遠處忽然走過一個人,舉一柄明光熠熠的手電筒朝著眾人一通亂晃。鍾二郎怒道:“哪一個不要命,有膽子消遣你爺爺!”那人幾步走上來,卻是個橫眉豎眼的白胡子老頭,臂膀上纏一條紅袖章,黃字宋體印了“值勤”二字。

老頭將三人壓到辦公室,口沫橫飛大聲教訓,鍾二郎抓耳撓腮不得安生,身上的水珠子淌了一地,湛華側過身去暗暗發笑,沒留神又被他捏一把。待到天蒙蒙放亮,他三個才被放出來,鍾二對何凱說:“興許屍體陷得太深,待我準備周詳再替你尋屍。”何凱隻得點頭稱是。他瞧著鍾二湛華坐車離開,自己又沿著河岸行了幾步,迎麵湧過一陣晨風,夾雜著河水的氣味透入腦髓,眼前忽然一陣暈沉,朦朧間似是覺得有人站在他身邊。何凱筋疲力盡再難支撐,攔了車坐到司機旁邊,他眼睛一晃,仿佛從鏡子裏瞧見後麵閃進個身影,連忙回頭對來人道:“這車裏有人了。”定睛卻見後座並無人至。司機將汽車發動起來,載著他離開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