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鍾二郎在廖家被好酒好菜伺候得刁鑽,吃著湛華熬的清水白菜難免不習慣,端著盤子哀聲叫嚷“嘴裏要淡出個鳥”,好幾次欲要衝出門拿走廊上的小鬼打了牙祭。UC小 說 網:湛華受不得他鬼哭狼嚎,從冰箱裏東翻西找摸出包蓮子,照著食譜上教的法子摻上冰糖熬煮。湯勺在鍋裏攪得滾出股股香甜,一顆蓮子似東珠圓潤白嫩,鍾二朗瞪得眼睛溜圓,捧著碗拿勺兒一口一口舀蓮子吃,滿嘴裏頓覺黏糯爛軟,一股清香遊盈齒頰,引得他涎垂三尺,舔淨了碗底舔鍋底,一條舌頭幾乎化進嘴裏,倚在沙發上翻來滾去。
湛華唬得躲到陽台去,待鍾二瘋癜夠了才小心移出來,眼睛瞧著窗外道:“昨兒晚上你睡沉了,我看見有東西從樓頂墜下去。”鍾二給那糖蓮子甜暈了心,哪顧得湛華說什麽。他因解了滿腹讒蟲,歡心躍上雲巔,扯了湛華出門去遊玩。他兩個勾肩搭背好不恩愛,吃了城東的灌湯包子,又去喝城西酸辣粉,鍾二郎仗著口袋多出幾個錢,恨不得將滿處吃食都填進嘴裏,精神抖擻玩樂到傍晚,兩人又吃了滿盤辣炒海瓜子,才戀戀不舍往家走。
大街上行人攢動,不知誰的狗沒看緊,“嘩啦嘩啦”拖著狗鏈撒開四蹄奔來。湛華低頭見衝來的是一隻玲瓏吉娃娃,套了一條粉紅小裙子,瞪著一雙大大的眼,隔著一丈地朝自己嘶聲吠咬,忙躲到鍾二身後,探著腦袋輕聲道:“動物眼睛清,也許叫它看著了我真的麵目。”鍾二郎跺一跺腳將狗喝開,攬了湛華坐進汽車。他倆一回到大廈,湛華又想到夜裏見到的影子,趁著一點落日餘暉沿著樓下空地尋望,樹叢裏突然竄出一條黃毛大狗,齜牙裂嘴瞪著他叫喚,鍾二見狀笑道:“你今日倒是有趣,盡惹上這些畜牲。”黃狗一邊嚎吠,一邊用前爪挖刨水泥地麵,湛華細細望過去,見地上隱約染著一片痕跡,他往前走一步,黃狗目眥欲裂狂聲吠嚎,鍾二郎忙把他扯上樓。
二人遊玩了一整天,一進家門倒頭滾上床,湛華掙紮著起身接水擰毛巾打發鍾二擦臉洗腳,他再往窗外看,見昏黑的夜空沉靜如水,天上模模糊糊露出幾粒殘星,拿手一揮似乎便能抹幹淨。他忍不住探下頭又往樓下張望,這一棟公寓盛名遠播,底層空地上如平日一般門可羅雀,白天跑來的黃狗也沒了蹤影,周遭隻剩下空蕩的寂靜。他打一個哈欠搖搖頭,壓下心中古怪爬上床,待挨到鍾二郎身邊,湛華又繼續輾轉反側焦躁難眠,一顆心像是給人提起來,隨著鍾二郎如雷酣鳴,腦海中泛出各式掙紮跳躍。他到後半夜才漸漸的迷糊,正當甜夢將近,忽聽到外麵緩緩的腳步聲,仿佛墜了千斤錠拖在地麵上。
湛華起初隻已為是小鬼在胡鬧,他翻了個身伸手去揪鍾二扯走的被子,那步子“喀喀”磨擦在地麵上,好像一把挫刀刮著脊骨,又沉又緩壓在地上步履艱難,湛華禁不住打了個寒戰,腳步行到自家門口時忽然停下來,門板上似是透出輕微聲響,“咯咯”的調子像是有人掩嘴哧笑,又似一隻耗子躲在暗處悄聲啃咬。他坐起身來屏息傾聽,好一陣後才猛然發覺,原來是有人在外麵撓抓門板。湛華精神一振,腦子瞬時清醒過來,幾步走到門前麵,一隻手抓上門把手,門外的聲音忽然停下來,夜晚陷入一片寂靜的淒荒,他輕輕拉開門,借著走廊的燈光向外打量,隨著門縫漸漸延展開,外麵現出個蒼白的人影,依稀是個長發的女孩子,側著身子呆怔站立。女孩聽見房門曳響也察覺到湛華,肩膀顫一顫緩緩回過臉來,燈光清晰照到她身上,整張麵孔都朝向湛華,她有一側頭骨殘缺不全,連同那半邊臉也塌陷破裂開。
忽然有隻手繞到湛華腰上,猛的將他拖進屋,房門隨即被關上,鍾二郎貼著他的耳朵輕聲道:“咱倆不在家時有個女人從天台跳下去,她因為自殺不能投入陰司,做了鬼還要在受死時的折磨。”湛華點了點頭,伸出手又將門推開,剛才的女鬼早已離開,走廊裏又歸入沉靜,他轉身返回臥室,剛要躺回床上,卻見窗外飛下一個人形,尖聲慘叫細不可聞。那影子剛從視線閃過,樓下又傳來幾聲犬吠,嘶聲厲叫久不散去。
鍾二郎摟了湛華本想繼續睡下,外麵的犬吠卻一聲高過一聲,他忍無可忍跳下床,套著一雙人字拖奔下樓去。湛華扒在窗台向外張望,滿眼隻瞧見漆黑的濃夜,過一會兒鍾二“嗒嗒”邁步返回來,手裏拎了條大黃狗,斜著一隻耳,歪了一隻眼,一身皮毛邋裏邋趿,好像剛從泥坑滾出來。湛華尋了個紙盒子讓狗趴進去,他湊近了一端詳,指了狗嘴問鍾二:“它牙上仿佛有血跡。”鍾二郎扒開狗嘴往裏瞧,那條狗悲憤交加奮力掙紮,前後四蹄一同撲楞終是從鍾二手裏逃脫開,撒著丫子沒命往外撞,趁著房門沒關嚴,“呲溜”一聲竄到門外邊。
鍾二郎帶出三分惋惜道:“我小時候就想養條狗。”湛華倒鬆開一口氣,絞了毛巾替他擦淨手,好言好語哄他睡下。鍾二郎窩在床上咂了半天嘴,腦袋好像個波浪鼓搖來晃去,好一會兒又幽怨道:“聽人說狗肉很好吃。”
這棟大廈高聳陰森生人莫近,實在是招魂探鬼絕佳擇處,縱是個把人前來湊熱鬧跳樓自盡也不足為奇。隻是女鬼每夜裏都要拖著步子從鍾二門前曳過去,她搖搖晃晃爬上天台,蒼白的身形從樓頂縱身飛下,影子像箭一般掠過窗口,引得樓底的黃狗狂聲吠叫。湛華被吵得醒過來,烙餅一般在床上翻來覆去,擾得鍾二不得安穩,抬起胳膊把他掀下床,過一會兒聽不著動靜,不免又要心裏發虛,睜著一隻眼四處尋望湛華滾到哪裏。他幾天幾夜受這折磨,一對眼珠子熬得通紅,女鬼每夜風雨無阻趕來跳樓,鍾二心裏暗自思忖:“休怨老子口下無情,實在是你忒討人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