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用飯的時候,蓮準提著一壺酒從外頭走了進來,和雲裳邊吃邊喝邊聊的時候,聽她說了上午的經過,蓮準顯然對雲裳的最後決定感到很滿意,他將下巴放在雲裳的肩膀上,“你瞧,我就說,我的雲裳小美人兒的心裏隻有我一個人,不會再有旁人了。”

雲裳笑了下,戳了他的腦門一下,“貧嘴。”

“不過,你那三千兩銀子倒是花的一點都不肉疼麽?”蓮準好奇的問。

“怎麽不肉疼?”雲裳盤起腿來,即便是在椅子上,也足夠容納下她纖細的身體,她嘟囔著嘴,好像很不開心似的說著,不過瞬間臉上的神情又明媚了起來,“三千兩,他讓我看到了人性的善良,這錢我覺得花的很值得。很久,很久沒有人這樣讓我感動過了。”

蓮準嬉皮笑臉的撚起一顆葡萄來放到她的唇前,雲裳擺了擺手,偏過頭去,她現在沒什麽心思吃葡萄。

蓮準眉梢一動,手腕靈活的轉了個彎兒,將葡萄放到了自己的嘴裏。

“嗯。甜。”

雲裳側目看了他一眼,也靠了過去,貼著他枕在一方枕頭上,神情之間有些許的倦怠愁容。

蓮準看了她一眼,低著頭又去取葡萄珠,見雲裳閉目養神,不再言語。蓮準卻忍不住低低一笑,“說吧,在外頭闖了什麽禍?”

一個晌午,可算等來了他的這句話。

雲裳噌一下從靠背上彈了起來,麵上不露一點驚喜的神色,但聲音卻已經將她出賣個結結實實,“你怎知道我闖了禍?”

有著桃花眼的少年笑意更濃,從前空無一物的眼睛裏總算是容得下一個人的剪影,隻這剪影好似是烙刻在了他眼中一般無二,烙上去簡單,取下來,甚難。蓮準又是一笑,帶出幾分的寵溺味道,“先說說吧,闖了什麽禍?自己也收不了場麽?”

雲裳皺了皺臉,“蓮準咱們是舊日相識了吧?你也該知道,我這個人的字典裏從來都隻有兩個鬥大的‘闖禍’二字,卻著實沒有‘善後’這兩個小字的。”

聽她如此一說,蓮準便慨然笑了起來,她這個比喻著實不錯,雲裳的確就是這樣的一個顧前不顧後的人,其實她是一國王後欽賜的公主,這身份也足夠她不用瞻前顧後的尋思什麽來的。

不過眼前的事實是,她這個有著空頭銜的公主從來也沒少給自己操心過。

想起來就覺得有那麽一點的可笑和可憐,她是個公主,再不濟本身還是個丞相的女兒,這兩種身份,無論哪一個都不至於讓她惶惶終日,可歎,她還真就曾經為了活著和好好活著,足足的下了回心思。

譬如說這一次,雲裳歎了口氣,換了個姿勢,讓自己的手肘撐著腮幫子,側著臉瞧著身邊的蓮準,“我今天在朝上的時候,將顧籽萄她老爹給……”

她的話還未說完,蓮準的眉心就擰了起來,“你不是換了這種重口味吧?”

雲裳:“……”

“我說你能不能嘴下積點德啊?我要是看上了顧文倫那個老家夥的話,豈不是要做顧籽萄的二媽?”

蓮準斜著挑了挑眉梢,“你說的不錯。”

不錯個頭啊不錯。

雲裳皺著眉,將一張臉楸成了一幅苦瓜狀,隻差用手指在地上畫圈圈,“那老頭子忒不是個東西,他居然唆使陛下,讓他將拒不還款的大臣一個個都給哢嚓了賬。你說這是不是老糊塗了的表現?”

聽了雲裳的話,蓮準深感同情的點了點頭,“這種做法……簡直成了趕盡殺絕的劊子手麽,不過既然你現在如此說,那當時你肯定是為那些個即將倒黴的官員們說辭了吧?”

“是,我的確是為他們說了幾句,不過,當時的情況之下,我本不想多說,那種場合之中,多說多錯。不說就正好。可惜啊,當時陸謹大哥似乎看起來很焦慮的樣子,著實的想讓我去替他們說上幾句。”說到這兒的時候雲裳自己笑了下,揉著額頭,“我到現在還在納悶,為什麽當時納悶多人,偏偏他們就都看著我呢?”

“他們?”蓮準有點納悶,“你剛剛隻說了陸謹一個人吧。”

雲裳心裏一涼,頓覺自己剛剛最快說錯了話,將話題轉了一轉,“經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有些個明白了,大概是他們覺得對付那樣的老混蛋須得一個像我這樣的小混蛋吧?”

“看起來,兩個混蛋的爭鬥的戲碼上,小的贏了老的?”蓮準伸手替她挽了挽耳邊的碎發,“非常時刻自然要用非常的手段來解決,不管是什麽時候,你隻需記得‘利落’二字便好了。”

雲裳琢磨了一會兒,深以為“利落”這兩個是一個極好的詞,自己著實應該學上一學。

這二人正在唧唧歪歪的說這話的功夫,那個剛剛說話之中的女主角變閃亮登場,香香很是開心的拉著一個紫衣的少女走了進來。

那少女進得門來一見這兩人唧唧歪歪的倒在一起,順便用袖子擋住了自己的眼睛,半遮半掩的露出一指寬的指縫,從裏頭往外頭看,“我來的是不是不太合適?打擾了你們的好事?”

雲裳笑了下,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下來,蓮準在後扶了她一把。

“我看你今日來絕對不是僅僅來打擾好事這麽簡單的事兒,你方才進門的時候,我覺得你大概是要來弄死我為父報仇的。”

這紫衣的少女正是顧文倫的寶貝閨女顧籽萄。

顧籽萄聽見雲裳提起自己的老爹來,頓時一臉的嚴肅且似寒霜,抖了一抖袖子,做出一派的氣度,“我和那個老頑固已經沒有什麽瓜葛了。那老頭子居然因為你是我至交好友這件事情而來威脅我,真是太沒有天理了!”

雲裳長大一張嘴吧,出自本心的歎息了一句,“真是一個有主見的老爹。但是,我還是不太明白,你爹為什麽要因為我和你的關係較好就要來威脅你呢?”

“當然是他覺得人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毫無疑問,你是個黑乎乎的碳條,絕對不是個朱紅色的好貨,故而他就想著,我長時間泡在一個碳條的身邊,自然也少不得變成一塊黑乎乎的碳條第二。”

顧籽萄顯然是被她爹氣暈了頭,一口氣都快順不上來,雲裳動了動腦子才聽明白了她這番話當中的因果緣由,不由得深深為她爹的好思辨能力感到佩服。

“你的意思是說……他要你同我絕交是不是?”雲裳最後總結道。

顧籽萄義憤填膺的慨然點頭,“對的!那老頭子就是要咱們絕交。”

聽她這麽一說,雲裳反而笑了下,靠在蓮準的肩膀上道,“那你此時出現在我的蓮心小築裏頭,顯然是你沒有同我絕交,那也就是說,你同你老爹絕交了?”

“非常對!”顧籽萄挨著她坐下,巴拉開蓮準,“我顧籽萄是個義氣的人,怎麽能被他老頭子幾句話唬得就忘了自己的朋友?”

雲裳皺了皺眉,將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誠懇的說道,“我覺得我如果是你父親,也會讓你同那個小混蛋絕交的。”

“為什麽?”顧籽萄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因為,我今天誠然讓你父親在滿朝文武的麵前大大的失了他老人家的麵子。”

顧籽萄一臉無所謂,“那又如何呢?若非是前有因,怎麽會後有果,我看他近些日子都是在氣頭上的,估計我在家裏也沒甚好果子吃,不如索性借這個由頭先跑出來躲上一躲,如此也好暫時避避風。你看如何?”

雲裳挑眉一笑,在她的手背上拍了兩拍,“誠然我不大喜歡你老爹,不過我倒是很喜歡你這種灑脫痛快的性子,我這兒沒別的好,就是房子大且多,你隨意挑,願意住哪兒就住哪兒,香香,西廂房那邊是不是還空著?”香香點了點頭,“空著呢。”

雲裳想了下,對顧籽萄繼續說道,“你看,西廂房的房子很大,還有院子,挨我這裏也比較近,另外,那裏寬敞又安靜,如果你有個什麽客人的要來看你的話,實在是太方便了。”

顧籽萄當然深明白樓雲裳口中這個客人的概念,頓時紅了下臉,推了她一把,嘴裏卻說了兩個字,“謝啦。”

當天,姐妹重逢,兩個人自然是開心的不得了,蓮準晚飯之後就回了自己的房間,留點時間給這一對姐妹兩個說說私房話。

兩人一直說到夜半子時,才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顧籽萄這一天過得極其的乏累,躺下就睡著了,雲裳起的太早也早就困了。隻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卻是自己在睡著之後,深深的陷入了一個不想麵對的夢境之中。

饒是一場夢境,也讓她著實的冷汗涔涔了一把。

夢裏頭,昏蒙蒙的,到處都是煙霧繚繞的升騰,好像是在仙境,也好像是在火場,總之不是尋常的處所。雲裳撥開眼前的煙霧重重,往前頭走著,走著走著便被地上的藤蔓絆了一下,摔倒在地,等她揉著膝蓋站起來的時候,眼前卻多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