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傾芙園裏的主子連同下人們都寂靜入眠,偏有那麽一處院子裏頭,還有燈火搖曳,在黑暗之中點亮一片沉寂。穿著一身絨毛外敞的雲裳,就站在這一點光亮之外。她的身邊是旻言,提著一盞燈籠,也凍得來回跺腳。
他是在不是不明白,自己這位主子,為什麽要這麽晚了不在暖和的房間裏好好休息,偏要在這裏挨冷受凍?
雲裳倒是一副自在模樣。因為夜風的寒冷而讓她環抱起了雙肩,在這夜色之中看來,她的身形顯得那麽的單薄和孤寂,但是她的臉上卻始終帶著一點微笑,而且還是那種即將勝利的得意微笑,說白了,她笑得很狡猾。
屋子裏的人終於煩躁起來,在屋子裏將什麽東西重重的摔下,不安的在屋子裏來來回回的走來走去。
雲裳歎了口氣,嗬出一道白煙,搓了搓凍僵了的雙手,歡快的低聲囑咐道,“你先回去吧,我大概要在這裏呆上一個多時辰了。”
旻言納悶的看著她,“小郡主,你確定你要和三郡主獨處一個多時辰?”他沒聽錯吧,這個小郡主不是最討厭最討厭三郡主的麽,當然屋子裏頭那位正在煩躁的女子,也不喜歡外頭這個站了半個時辰的妹妹啊。
雲裳又是一笑,“這裏麵的學問高著呢,你還弄不明白。等你明白了,就懂了。”
旻言揉了揉自己的凍僵的臉,“小郡主小心些,小的回去了。”
“嗯,你走吧。”她吸了口氣,感受了下夜風入肺的涼透了心的感覺,抖擻了精神,抬腿朝那亮著的房間裏走去。
“砰砰砰。”她敲了三下房門。
“我不是告訴過你,別來打擾我嘛!怎麽還來!”樓雲霓的聲音。
雲裳低聲一笑,徑自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怎麽是你?”顯然的,房間裏的人對於這個人的到來感到十分的驚詫和錯愕,不過很快她就明白了什麽似的,一臉怒氣衝衝的對她說道,“你一定是來看我丟臉的是不是?”
雲裳無辜的眨了眨眼睛,彈去身上凝結了的冰花,“你還真能誣告人,我幾時說過是來看你丟臉的了?”
樓雲霓氣得紅了臉,把手裏的東西一丟,“你趕緊出去。我懶得看見你。”
“其實,我也懶得看見你。”雲裳聞言不僅沒有出去,反而是坐了下來,優哉遊哉的拿起暖手的爐子放在懷裏揣著,舒服的呼了一口氣,“哎呀,真是暖和的很。”
樓雲霓瞪大眼睛,“我就沒見過你這麽不講理的人,我都在哄你走了,你沒聽見啊。”
“聽見了,”雲裳嘿嘿一笑,自己都沒察覺自己的臉上都染上了幾分和蓮準和相似的痞笑,“可是如果你聽完我馬上要告訴你的話的時候,你肯定就舍不得要我走了。”
樓雲霓好看的眉毛一挑,也坐在她的對麵,冷哼一聲,道,“好,我就看看你能說出什麽好話來,讓我留住你。”
“你一定正在為明天的女紅課而犯愁,對不對?”雲裳神秘兮兮的笑了下,往前探了探身子,“你完不成作業,明天肯定會被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小姐嘲笑的。”
“哈!我被嘲笑不正是你想要看到的嗎?”樓雲霓翻了翻白眼,好啊,她終於說出自己的來意了,還說不是來看自己笑話的?
雲裳神色不減剛才,繼續說道,“我的確和你不好,可也不想讓別人看著樓家人出醜,這樣,你的繡品作業,我來替你做。”
她這句話說完,樓雲霓頓時警鈴大作,警惕的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了一番雲裳,“你今天是吃錯了藥還是怎麽了?”居然好心的想要幫自己做繡品女紅課業?她這絕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啊。
雲裳早就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也不以為意,坐回身子,道,“當然,按照你的性格,你肯定是不想拖欠我人情的,對不對?”
“你知道就好,”樓雲霓將自己的繡品拿起來,繼續一針一針的和它較勁。隻是每一針都是堅定的紮下去,然後糾結的拔了出來……
雲裳看了她一會兒,說道,“照你這個樣子,即便是繡好了,也根本拿不出手,我雖然繡得也不好,總好過你這幾把刷子。”
“樓雲裳!你要嘲笑我,就直說,幹什麽這麽拐彎抹角的!”樓雲霓的耐性終於被磨滅,怒睜雙眼的看著她道。
雲裳柔柔一笑,彈了彈自己的絨毛外敞,這會兒她才剛覺得有一絲的暖氣竄上來,“我是來幫你的呀。我要是想笑話你,我有幾百種辦法,不是麽?”
似乎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樓雲霓忽然不說話了,手指很糾結的摸過自己的繡棚,上麵歪歪扭扭的是她剛剛繡好的一小片成績。
“我也非是要讓你拖欠我人情,我也有事情要你幫忙。”
“嗬!總算是說出實話來了。”樓雲霓笑了下,傲慢的抬起下巴來說道,“你且說說,要來求我什麽。”
“你錯了,不是求你,是我們做交易。樓雲霓,你也沒必要把自己抬得這麽高姿態吧,你我各有幾斤幾兩,難道彼此不清楚麽?”她笑靨如花,在燈下輕輕一笑,卻好似被什麽邪惡的東西附身了一般,笑得那麽妖冶。
樓雲霓一愣,“什麽交易?”
“我和人打賭輸了,聽說你這裏有一分拳譜,叫做《甲辰拳冊》的,你有沒有見過?”雲裳已經開門見山的說明自己的來意。因為她指導和樓雲霓這種性子的女子說話,要是說的慢了,她肯定就沒興致了。
所以,吊這種女漢子的胃口這種事情,倒也能算得上是個技術活了。
樓雲霓一愣,思考了下,站起身來,走到自己屋子後麵的書架上略略一番,便在一層底層的書架上翻出來一本落滿了塵土的泛黃書籍,上麵果然寫著《甲辰拳冊》四個字。
雲裳心裏一喜,嘴上卻說道,“哎喲,我當是什麽好東西,原來是這麽個破爛。”樓雲霓先是一愣,隨即將那本書上的塵土吹了一吹,“你別來這套了,樓雲裳,你那點雕蟲小技我可是看的透透兒的,你不過是想來個欲擒故縱之計,讓我對這本書掉以輕心,然後再從我這裏將它騙走是不是?”
她重新坐下,卻依舊仰著高傲的下巴,“我告訴你,沒那麽容易。”
“嘿嘿。”陰謀被揭穿的雲裳也不臉紅,隻是有點尷尬的笑了下,將身上的絨毛外敞鬆了鬆,很隨意的問道,“怎麽?你不願意和我這筆交易麽?”
她斷定,樓雲霓離不開她的繡功,而她也是在是需要她目前手裏捏著的這個東西。
雲裳舔了下唇,“說吧,你還想怎樣呢?”
看目前這情形,她是不會乖乖就範,將拳譜讓給自己了。
樓雲霓掂了掂手上的老書,“書,是我爹留給我的,這個,我肯定不會給你,你要是想要完成你自己的賭約,倒也不是不可以。”
雲裳眯起了眼睛,仔細聽她到底是要怎麽個“不是不可以”法。
“黃先生每天都要誇獎你的字寫的如何如何好,那不如你每天來我這裏來,把這本書慢慢抄完,你看如何。”她說道。
雲裳的眼眸裏閃爍了下,沒想到自己這一次竟然是低估了這個樓雲霓的智商,她竟然連這麽麻煩的一個法子都想到了。
雲裳是個能直能彎的女漢子,自然不會和她計較這些,左右當下是要趕緊將這本拳譜弄到手,然後堵住陸慎的嘴才是真的。
“好……”
“你先別急著答應,我還有別的條件。”樓雲霓伸出一隻手來,打斷了雲裳的回答。
雲裳愣了下,“你還有什麽名堂?”
“每天你來抄書,可你也知道我極其不願意見到你,所以我每天隻能給你一個時辰的時間,過了這時間,你就得打道回府,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麵前。”她說的很是斬釘截鐵,這種決絕的態度和直接了當的敏捷思路讓雲裳有一瞬間的錯覺,她眼前的這個姐姐,好像被什麽東西詭異的附體了一般,智商大漲啊。
“每天隻是一個時辰啊”雲裳有些為難的看著那本看起來不是很薄的拳譜。
“對,就是一個時辰。”樓雲霓斜眼看她,道,“你依不依?”
唉,人在矮簷下怎得不低頭啊,雲裳咬了咬牙,說道,“成,一個時辰就一個時辰。我答應你了。你也要信守諾言,這本書要讓我完完全全的抄走才行,中間不能耍什麽花樣,更不能找什麽借口不讓我過來。”
“我還不是那麽小人,這個你放心。”樓雲霓將自己的繡棚遞給她,道,“那你就從今天開始吧。”
雲裳坦然的接了過來,“繡品我要帶回去繡。”
“為什麽?”她有些不明白。
雲裳淡淡一笑,將拳譜也拿了起來,“這個我才是要在你這裏抄。這還用問嗎?你不願意看到我多一刻,我也不願意看到你多一刻啊。”
樓雲霓哼了一聲,自己坐到一旁去做其他的作業了,雲裳索性脫了自己的外敞,隻穿著一身絨裙走到書案之前,隨手拿起銀簪挑了挑燈珠,鋪開紙,健筆如飛的開始抄那本拳譜。
樓雲霓瞟了她兩眼,見她神情專注,神色平靜,心裏忽然多了一點其他的味道。
一個時辰的時間很快就過去,雲裳的肚子裏又餓又渴,她早上起得很早,這會兒早就困了,伸了伸懶腰,拿起她的繡棚,穿好外敞,回身對樓雲霓說道,“你也放心好了,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反悔。希望你也做到。”
樓雲霓沒有說話,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她身影一晃,便走了。
隻是雲裳剛剛離開一會兒,小紅就引著一個侍女走了進來,那個侍女正是秋兒。秋兒臉上絲毫沒有困意,顯然是白天裏已經睡足了覺,隻等著晚上的事情了。
“小公主是料事如神,她果然來找我家郡主了。”小紅在她們的旁邊說道。
春兒點了點頭,“你們剛才的對話我都聽到了,小郡主你做的很好,我回去以後會如實的對小公主殿下稟報的。奴婢告辭了。”
樓雲霓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點了點頭,說了聲,“慢走。”便轉身進了臥室。
小紅對著春兒一笑,“春兒姐姐不要介意,我們郡主就是這麽個臭脾氣。來,我送姐姐出去。”
春兒禮貌的點了點頭,回頭朝著樓雲霓的臥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便隨她出去了。